燕诩稳稳坐于马上,观望两军对阵,沉声吩咐左右,“让人留意东西两门,别让魏太子来个调虎离山,混出禹城。”
燕诩没有料错,今晚魏国大举出动,果然是为了迷惑晋军。斥候来报,就在片刻前,魏太子已在死士的护送悄悄从西门逃出。燕诩仔细问了情况,在听说那个魏太子出城时身上仍穿着杏黄色冕服时,不由冷笑一声,策马往东门奔去。
到了东门,果然有一小队精锐正在突围。燕诩早就料到,西门那个穿着太子服饰的是假太子,真正的太子应该正混迹于这小队人马里。护着太子突围的个个身手不凡,绝不是普通士卒,燕诩一挥手,身后的数十骑云卫风驰电掣一般围了上去,和那些护卫斗到一处。
双方斗得正酣,空中忽然炸起一记惊雷,天幕闪过一道白光,随即下起倾盆大雨。看来魏人是算准了今晚的恶劣天气,特意选在今晚突袭。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燕诩半眯着眼,虽在雨中,他的目光却野兽般犀利,紧紧盯那群左冲右突的魏人,很快便发现端倪。
那人的衣着打扮和其余护卫无异,却惊惶地缩着身子,两手紧攥鞍辔,任由身旁三四人护着,显然是个不懂武功的。燕诩一策马,箭一般冲了出去。惜月想跟上,云竹却将她拦下,告诉她不必担心,云问他们自会护着他,惜月只好在原地驻足观望。
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生生的痛,片刻之后,几乎看不清三丈之外的事物。惜月忐忑地等了许久,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咬了咬牙,不顾云竹阻挠策马往燕诩的方向奔去。
却说燕诩原本紧紧盯着那名不懂武功的魏人,然而每次即将擒住那人时,都被他侥幸躲过,眼看那人身边的护卫都被云卫纠缠着,只剩了他孤身一人,他左冲右突一番后,竟硬生生从一队晋兵之中闯了过去,往南逃蹿。燕诩大为恼火,魏太子要是逃了,禹城势必更加坚守不出。他顾不上许多,狠狠策马追了上去。
两骑马一前一后,越跑越远,魏太子慌不择路之下,竟然将马赶到河边,倾盆大雨之下,河水暴涨,河滩处坑坑洼洼,他的马一个趔趄后竟倒了下来,他扑腾落入水坑,狼狈地爬起欲往河边跑去。
燕诩的马已跑近,他自马上俯下身来,往魏太子背心抓去。在他的手堪堪要碰到魏太子之际,原本脚步踉跄的魏太子忽然一个转身,银光一闪,燕诩暗道一声不好,可惜已晚了一步,一柄利剑已穿透他的甲胄,他只觉左肩一阵顿痛,人便摔落马下。
马受了惊,扬起前蹄嘶鸣两声后跑了。燕诩忍着剧疼,自泥泞中艰难站起,方才那个在马背上闪闪躲躲的“魏太子”,正提剑朝他走来,大雨滂沱之中,那双孤狼一般的眸子露着凶光,手中利剑自雨中刺出,直取他咽喉。
“是你!”
“是我!”
燕诩大吃一惊,他认得那眸光,早在斗兽擂台时,他便对那双孤狼般狠厉的眸子印象深刻,当时他只以为他是名普通的眀焰使,没想到这小小的眀焰使竟接二连三地做出让他意想不到的举动。
大雨冲刷着两人的身躯,燕诩肩上的血混着雨水落入泥泞,早已分不清是血是雨。安逸的脸半隐在雨中,两眼紧紧盯着燕诩,手中的剑越来越快,每一招都毫不留情地往他左边身子攻去。
燕诩知道这次自己大意了,可此时后悔也无用,他奋力抵挡,希望能拖延时间等云卫来救援,可肩上的血越流越多,他渐感吃力,手中的剑也越来越沉。又过了几招,他被安逸逼到河滩深处,河水漫过两人的小腿。安逸飞起一脚,正中燕诩胸口,燕诩仰着身子被踢落水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他的头脸,他挣扎着要起身,可肩上伤口利齿般撕裂着他,他一个趔趄又倒了下去。
安逸的剑自一片水雾中刺出,生平第一次,燕诩感到了恐惧和绝望,然而更多的却是不甘,他的宏图大志还没来及施展,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用力睁大眼,看着那道白光溅起水花,朝自己刺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娇小的身影自马背上跃起,人还有没落地,手中的剑已朝安逸刺去。安逸不得已回剑抵挡,他刚才只差一点点便能要了燕诩的命,可只这刹那功夫,燕诩已被河水冲走。
安逸恼羞成怒之下出手更是凌厉,可待他看清偷袭自己的人,不由大吃一惊,硬生生将剑尖挪开半分,“叶子,是我!”
他本以为她会住手,可她没有,她甚至没有片刻停顿,她的剑杂着寒气,一招接一招地向他刺去。
“叶子,住手!今天燕诩若不死,将来死的是你!”
安逸不想伤她,边躲边喊,可她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的脸在雨水冲刷下异常的苍白,却满是倔强,不管不顾地朝他攻去。
安逸心口涌起难言的愤怒,手掌运劲,一剑将惜月的剑震飞,朝她面门虚刺过去。哪想惜月竟完全不躲不避,朝那剑迎了上去。安逸大惊,硬生生收剑往后退了一步,“你疯了……”
话音未落,三道极细的银光自她手腕飞出,安逸想躲已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三枚袖箭没进自己胸膛。他倒入水中,水花四溅,他自水中看着她不顾一切地朝河中奔去,心里一片悲凉,那袖箭正是他婉转通过燕旻送给她,好让她在紧急关头自救,却没料到,在紧急关头,她竟会用它来对付自己。
☆、第33章 狭路
燕诩觉得冷极了,仿佛置身一片冰雪之中,身体不受控地发颤,他想睁开双眼,但眼皮却似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恍惚之中,有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搂住,那样的温暖似曾相识,让他感到无比宽慰,他贪婪地吸取着怀中的温度,直到肩头一阵刺痛……
燕诩缓缓睁开双眼,入目有昏暗的烛火,残破的泥墙,屋顶还有点点星光自缝隙中泄落,他怔了怔,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的一刻,那个娇小的身影自马背跃起,举剑朝子烁刺去,而自己则躺在刺骨的河水中……
原来他没死,他轻吟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身上暖暖的,低头一看,他赤/裸着上半身,怀中正搂着同样赤/裸的女子,两人身上只盖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身下垫着干草,“惜月……”
惜月本就睡得不安,燕诩轻轻一动她便醒了过来,见他醒来,她欣喜若狂,轻唤了一声“瑾云,你醒了”,随即意识到两人正赤身*地拥在一起,脸上顿时红得柿子似的。她急急挣脱他的怀抱,转身将架在火盆旁烤的衣服穿上。
燕诩垂眸望去,她细腻的肌肤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淡淡的柔光,似敷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粉,背部有极优美的线条,让人挪不开眼。
她匆匆穿好衣服,握住燕诩的手问:“瑾云,你好些了吗?”
昨晚燕诩被高涨的河水冲到河中,她找到他时,他已失去了知觉,她在水中托着他游了很久,大雨后的河水流得湍急,在她几乎快支撑不下去时,两人终于被冲上了下游的河滩。还好那时雨停了,她将他身上甲胄脱下,背着他往高处走,还好运气不错,在山上找到一间简陋的茅屋,应是猎人休息的地方。
她说完这些,见燕诩虽然醒了,脸色依然白得可怕,不由落下泪来,“瑾云,你还痛吗?”伤口她已替他包扎了,但也只是勉强止了血,他们身上都没有伤药,何况他又在水中浸了那么久,他已经开始发低烧,她担心在云卫赶来之前,他会熬不住。
燕诩看着她,嘴角艰难地弯了弯,伸出右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别担心,我没事……”
她握住他的手,又问:“那你还冷吗?”
他缓缓摇头,声音虚弱,“你在,我不冷。”
燕诩很快又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身上已穿好衣服,惜月正在捣鼓一只吊在火盆上的铁锅,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见燕诩醒了,惜月忙舀了一碗热汤,将他扶起,慢慢喂他。破旧的陶碗已缺了一角,热气腾腾之中浮着几片生姜,还有黄黄白白的蛋花。
“屋后种了生姜,我又从树上掏了些鸟蛋,也不知是什么鸟的蛋,吃着还可以,你受了寒,正好喝些姜汤驱寒,你身上有些发热,可惜没有盐……”
她絮絮说着,燕诩一口一口喝着热汤,不知是那蒸腾的热气熏了眼,还是肩上的伤痛难忍,他只觉眼眶一片湿润。她见他停下,不由问道:“怎么了?伤口痛吗?”
他垂眸,并不看她,“汤有些热。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燕诩沉默片刻,将汤喝完,“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禹城附近的地形他勘查过,昨晚那条河的下游支流众多,云卫要找到他恐怕要花上些时间,可他不能坐在这里等,他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身上也发着热,若不能尽快得到医治,他会一病不起。可他没有时间等自己慢慢康复,现在已是四月底,离九月十五只剩五个月,他要尽快将这场战事结束,取得伏羲八卦,回翼城为前往十方做准备。
惜月有些担心他身子熬不住,昨晚云竹虽和她一起找燕诩,但半途却被魏兵绊住,河滩上的打斗痕迹会被大雨冲毁,她和燕诩被河水冲走,云卫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他们主动回营地才是上策。她忽然又想到了安逸,他倒下前看她的眼神让她心中蓦然揪紧,也不知他后来如何了,那三枝袖箭杀伤力不大,他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她只担心他会落入云卫手中,那相当于落于明焰司手中。可她不后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燕诩死在他手里。
两人离开茅屋,辨别了一下方向,朝晋军大营的方向走去。燕诩昨晚失血太多,如今极是虚弱,走了片刻便脸青唇白,额上不断冒虚汗。两人不得不走走停停。幸好此处地势平坦,两人沿着树林边的路慢慢走,两个时辰后,太阳已爬升到山巅,惜月怕他太累,扶着他坐到日头下,坚持让他停下歇息。
刚坐下,燕诩却忽然脸色一变,低声道:“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