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义山服了半年苏拂特配的丸药,病情逐渐得到缓解,虽然日间还是免不了会咳嗽几声,但气色已经好了不少。加上山下起居饮食皆更舒适,白日晨间指点晞白练剑、华音读书,得空再与夫人赏花观鸟、言谈散心,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九月十九日,乃是晞白二十岁的弱冠之辰。
沈府三进三出的院子,大门、仪门处都摆上时鲜的花盆,内院连廊还挂了一溜橘色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
晞白换了新做的玉色素缎通身长袍,配上新绫裤、新墨靴,愈发显得丰神俊逸、身形飘洒,举止中透出一种掩不住的清贵之气。因为衣衫都是沈夫人操办,所以一早便来到沈义山房中还礼,“侄儿生辰,多谢二婶费心了。”
沈夫人依旧是侧让避开,然后取了一个金线绣花荷包出来,递给他道:“这是给你二十岁生辰的礼物,以前那个荷包不是丢了么,正好把这个新的换上,往后可要仔细收好了。”
“是,多谢二婶。”晞白接过荷包细细看去,一样丝光柔滑的上等缎子,一样的金线璎珠穿行缝制,做功绣法亦是类似,竟似与上一个荷包出自一人之手。但那个荷包分明是娘亲的遗物,怎么又有一个如此类似的荷包?心下不解,问道:“二婶,不知这个荷包是何人所绣?侄儿瞧着,与从前的那个荷包十分相像。”
“这个……”沈夫人微微一怔,“是我照着以前的荷包绣的。”她笑了笑,只是笑得有点不大自然,“我见你丢了那个荷包挺可惜的,所以照着原来记下的样子,又仿着重新绣了一个给你,也不知道像不像。”
刚巧华音从门外进来,闻言“咦”了一声,“娘亲你还会绣荷包?娘亲偏心,怎么从来都没给我绣过。”
沈夫人淡斥道:“别捣乱,自己到外面好好玩去。”
晞白倒是不曾疑心,感激道:“多谢二婶费心劳神,看这荷包绣得如此精致,想来二婶辛苦了不少时日,侄儿自当好生保存。”
因为是晞白的生辰,而且难得家人齐数团聚在一起,故此虽无亲朋好友来贺,此次生辰宴席也同样格外丰盛。沈义山与晞白对饮了几杯,沉吟道:“晞白,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总是窝在淮安这种小地方没意思,所以二叔想让你出去走一走。”
晞白没有特别留心,点头道:“二叔说的是,正所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
“是啊。”沈义山敷衍应了一句,往下说道:“二叔在京中有一位旧友,已有二十年不曾见面,甚是挂念,只是如今我的身体不大好,不宜长途奔波,左右你也去过京城一趟,下个月拜会一下罢。”
晞白从不曾听叔叔说过这些,只当他是真的思念故友,自己当然是乐意去跑这一趟的,因此笑道:“好啊,二叔有什么话要转告,或是有物事要捎带,侄儿一并带到京城去。”顿了顿又问:“只是不知二叔的故友姓甚名谁,侄儿该如何称呼?”
“这个……”沈义山略微犹豫,然后道:“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京城里自然会有人来接你,再把五蕴、六尘也带上,你们一起去。”
去拜访还有人来接?晞白心想,这位故人好大的排场,通常客气点的主人亲自到门口迎客,已算不错,哪有千里迢迢接到客人家来的?这般新鲜事还真是头一次听说,但他不好对长辈多做议论,于是应道:“好的,二叔安排妥当便是。”
“华音呢?”沈夫人听他二人说半晌,才发现女儿早已离席,不由叹道:“这丫头,就是这么坐不住。”说着唤人,“小霜,给小姐送一碟桂花糕过去。”
早先华音缠着哥哥教武功,可是学了几天却觉得辛苦,倒是掷飞镖比较有趣,练了半年竟然颇有长进。因此特意在后院做了靶子,空闲便就掷上几局,小霜端着桂花糕过来放下,夸道:“中了好多红心,小姐可是越来越准了。”
华音却不满意,“不行,还是不能每发均中。”
小霜笑道:“已经很好,小姐太过较真。”
“砰!”的一声急促短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对面墙角。华音心下疑惑,便绕过中间水塘过去查看,在地面枯叶间翻了翻,原来掉下一只受了伤的白色信鸽,右翅上有折断的血色伤口,想来正是因此才会坠落在地。那鸽子扑腾了两下,似乎想要再用力飞走,奈何翅膀上伤口不小,最后还是只能趴在原地。
华音将鸽子捧了起来,回头唤道:“小霜,你进去打一盆清水过来,再叫人拿点创伤药粉,这里有只鸽子翅膀折断了。”
小霜很快拿药回来,咂舌道:“小姐,看着怪怕人的。”
华音本来就喜欢玩剑舞刀,倒不害怕那些血污,小心仔细清洗了,又拿一条丝绢把鸽子翅膀裹住,忙活了半天才起身,笑道:“这样也该差不多了,等会告诉哥哥去。”说着,又让小霜找了个鸟笼过来,把鸽子扔进去关好,这才放心下来。
小霜见她忙的额头生汗,笑道:“小姐先洗洗手,歇着吧。”
华音正好有点饿,洗净手便拣了一块桂花糕吃,吃了一块还不够,又从碟子里拣了一块大的,边吃边笑,“嗯……这次的桂花糕做的真不错,又软又绵……张嫂做点心的手艺最好了。”
小霜抿嘴笑道:“小姐你慢一些吃,太不斯文。”
“要那些斯文做什么?”华音冲她吐舌笑笑,突然“哎哟”大喊了一声,瞬间变了脸色,手上的桂花糕也掉在地上。
小霜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上前扶道:“小姐,小姐你别吓我……”
等到沈氏夫妇和晞白赶来时,华音已经昏迷过去,只见她面色发青、嘴唇泛紫,就连呼吸也开始紊乱起来。很快,最近的大夫被请了过来,扒开华音的眼皮瞧了瞧,又切了切脉,沉吟道:“看起来,贵府小姐是中毒了。”
沈夫人急道:“怎么会呢?这桂花糕我们也吃过,我怕华音没吃饱,才让小霜拣了几块过来,怎么单单只有华音中毒?”
“你先别急。”沈义山让人扶开她,问道:“小霜,这是怎么回事?”
小霜都吓得直哭,抽噎道:“我……我也不知道,刚才小姐吃了两块桂花糕,然后就……就变成这样了。”
晞白琢磨了片刻,问道:“刚才你端了桂花糕来,期间有没有遇见别的人?或者,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小霜哭道:“没有别人,就只是我跟小姐在院子里。后来……有只鸽子从天上掉了下来,小姐给鸽子治了伤,然后就吃了几块桂花糕……”
“等等。”晞白大为起疑,“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鸽子掉下来?”小霜赶紧把鸟笼子搂了过来,众人看了看,只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信鸽,并没看出什么端倪。
“先别管那鸽子。”沈义山摆摆手,问道:“大夫,不知小女中的是什么毒?还请大夫及时救治,若是需要什么尽管说。”
大夫摇了摇头,“这毒像是江湖人士所用毒物,请恕鄙人医术浅薄,委实辨不出是何样毒药,又该如何医治。实在抱歉的很,还请老爷夫人赶快另请高明。”
说到化解江湖毒药之类,众人首先想到的便是苏拂,她是药圣之女,对于解毒疗伤自然得心应手。如今华音病情紧急、命在旦夕,不便请人下山耽搁,晞白与沈义山略微商议,遂决定带华音去断崖谷一趟。
断崖谷既有断崖之名,其路自然险绝陡峭。上山的狭窄小道仅有两尺来宽,一路蜿蜒曲折通向隐在云间的山顶,小路两边都是杂草丛生、败叶凌乱,看来似乎很少有人从此经过。晞白带着五蕴、六尘二人,一路上交换背着华音,因为她人小体轻,倒也不觉得有多么辛苦。不过华音已病得恹恹无力,晞白细声道:“华音……再努力坚持一会儿,很快就要到了。”
五蕴背着人沉默走路,六尘皱眉道:“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
“先上山再说。”晞白心下担忧,自己也是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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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几人已经不知不觉爬过山腰当中,越往高处行走,山间的景色就越发秀美瑰丽起来。回头往山下鸟瞰,方知已经处于云雾缭绕的半山之上,更有金色晨曦穿透树林缝隙,恍若处于朦胧迷离的仙境当中。
过了一个山坳口后,往里再走则是一处地势平坦的密林,虽然时值深秋,但是山上长得大都是常绿树木,因而仍是一片郁郁葱葱景象。最里面有一处青瓦白墙的房舍,围用花篱隔开,虽然略微简陋,倒也显得格外的清幽雅致。
但是不知何故,花篱的门竟是敞开的,晞白等人径直走了进去,在小院里喊道:“苏姑娘……苏姑娘你人在吗?”
半晌都没人答应,六尘往四周探了一圈,结果也无发现,回头道:“莫非咱们来得不巧,苏姑娘刚好出远门了?”
倘使苏拂真的不在,那么华音的病可该怎么办才好?晞白低头沉吟,忽而瞥见前面台阶处有一小团暗红色印迹,不由惊道:“你们瞧瞧,地上的斑点可是血迹?”六尘赶忙蹲身看去,用手摸了一点,在手指间揉搓辨认了一番,点了点头。
晞白诧异道:“难道苏姑娘出了什么事?”
几个人赶忙推门冲了进去,屋内摆设看起来甚是凌乱,像是有人打斗过,然而却没有发现半分苏拂的影子。晞白心下越发担心,高声大喊,“苏姑娘!苏姑娘你在不在?”
三人正待出去寻找,墙后却传来了轻微响声,因为隔了一堵厚厚的实墙,听起来不是很清晰。晞白示意让众人退后,有细细的声音道:“沈公子,别走……”
那声音分明就是苏拂,晞白正在惊讶,便听“轰”的一声巨响,面前的墙竟被连根拔了起来。不知何故,苏拂乃是坐在一架木制滚椅上,身后一道狭窄的细长甬道,迎面微笑道:“你们怎么来了?莫非是配的药丸已经吃完?”
晞白对眼前景象不解,疑惑道:“苏姑娘,你这是……”
“没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