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弘笑着摇头:“我不吃。谢谢妹妹。”
正说着,身后一个声音喜出望外道:“呀!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谢弘循声回头:“变蛟?”
“哈哈!”曹变蛟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哥!你怎么一早上跑出来吃了?”
“你不是也出来吃了么?”左明瑚舀了个馄饨,看着他笑道,“你昨儿值夜的吧?”
“嗯。昨天值夜的,干脆过来吃个馄饨。”曹变蛟抄着手,呵呵一笑,“听说这里的馄饨最好。”
“明儿该我值夜了吧?”谢弘喝了一口汤。
“没事,你伤没好利索,我代你值。”曹变蛟抱着装辣椒的碗,拨弄着玩,“反正也没啥事!”
“哟!白先生啊!”隔着一张桌子,馄饨摊的掌柜的盛情的就招呼起来。
曹变蛟转过脸去,又示意左明瑚:“那是谁啊?一个算命测字的,也这么有来头?”
“这是这里顶有名的一个阴阳先生,听说测字很神的。这儿的人都管他叫半仙。”左明瑚看了一眼,解释道。
“那敢情好啊!”曹变蛟不由分说的转头道,“那位可是白半仙啊?”
白半仙一睁昏花的眼睛,沙哑着喉咙:“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听说白半仙的字测的准,今天,我有一个字,要请你为我一算。”曹变蛟款步过去,伸手将他拎了过来。
白半仙坐定下来,捋了捋山羊胡子:“这位将军要测什么?”
“测一个人的生死。”曹变蛟端详了一下谢弘的表情,自说自话道,“哎!明瑚,你看用什么字好?”
“你要算谁啊?”左明瑚奇怪道。
“算我嫂子。”曹变蛟嘿嘿一笑,一把拍了拍谢弘的背,“大哥,如何?”
谢弘有些推拒地想逃避,却被曹变蛟摁住:“大哥,生不能同寝,死而同穴,总是可以吧。”
“嗯,对啊!”左明瑚倒是支持的紧,“我来作主!白半仙,我问天买卦,你就测个‘天’字吧!”
白半仙眯起了眼睛,掐算起来,嘴里含含糊糊的念叨。
左明瑚向着曹变蛟使了个眼色,曹变蛟偷偷在桌下踩了白半仙一脚。
白半仙“哎”了一声,把眼一瞪:“出来了!”
“怎么样?”左明瑚和曹变蛟异口同声。
“这个人人啊,同这位官人有三世之缘啊。他们俩的命运使相结相扣。既然是这样,这个姑娘应该还在人间呐!这两横一个人嘛,才是……”
“咳咳……”左明瑚突然咳嗽了起来。
白半仙赶紧改口:“反正,这个姑娘尚在人间。这姑娘属木,木在东方,她的命格里有一劫,但是现在劫难已过,此时应在东方。官人和她这世的情缘未尽,十年之内,必能再见。”
“真的?”曹变蛟不及谢弘出口,连忙应声,“你要敢诓我们,本将军扰不了你!”
“我白半仙什么时候诓过人?”白半仙一撇嘴,不高兴道。
“他吓唬你玩呢,”左明瑚忙从钱袋里取出了两钱银子打发他,“给,这是卦钱。”
白半仙接了钱,喜滋滋地走了,曹变蛟再转过脸的时候,左明瑚甩了个眼神让他去看谢弘。此时的谢弘虽然沉默着,心里却早已平静不了了。怀里银铃儿的温度渐渐暖和了起来,融化了他心里的一切冰雪。
盛京城外的小红螺寺中,绎儿跪在大雄宝殿的佛像前,合着双手祷告着,默默地在心里许着心愿,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小沙弥,就是那日去府中交给她护身符的小沙弥,他默默地站着,直到绎儿磕头完毕,这才发话:“女施主别来无恙。”
绎儿缓缓转头,看见了他,连忙起身,低头一礼:“天悟师父……”
“女施主能知道贫僧的法号,可见是用了心的。”
“他在哪里?”绎儿开门见山。
“女施主还是不要见的好,见了会伤心的。”天悟沉吟了一下,反身要走。
绎儿紧追了几步,坚决的说:“我是冲他而来的,决不会这样就回去的。”
“他……”天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在后面的诵经堂……”
绎儿反身便往诵经堂跑去,此时已是早上晨课结束之时,僧人们三三两两的并列着徐徐而出。
绎儿逆着人流在僧人的队伍中寻找,不顾一切的,无助的像一个落水的孩子在苦苦寻找救命的稻草。穿梭在人流里,她的心里早已泪流满面。一切的回忆从这时起,如同滔滔而来的潮水,以她控制不了的浩瀚气势扑面而来。
人流渐渐稀疏了下来,绎儿带着几分失落的彷徨让开了最后的两名僧人。她几乎累倒了,可她好不甘心,她不信,不信赵祺会这么狠心,看着自己这么痛苦,却避而不见的折磨她。
忽然,诵经堂中有一声响动,绎儿猛得抬头,只见在昏暗的殿堂中,佛龛前,一个宽厚高大的背影正在用拂尘打扫着香案,正午的阳光铺泻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是他!绎儿认定了是他,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后,又迟疑地站住了脚,怯怯地启唇:“祺哥哥……”
呐僧人并未转身回应,依旧擦着香案。
“我是绎儿啊!你为什么不理我?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绎儿的眼泪忍不住的流了满脸,“你为什么不认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求你了……哥哥……你看看我……”
“天枫。”身后的天悟叫了一声。
那个僧人转过脸来:“师兄,你叫我?”
在阳光下,那张脸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惨白,绎儿一下子怔住了,不知所措。
“你先出去吧。”天悟沉声道。
天枫诧异地看了看一脸泪光的绎儿,一头雾水的放下拂尘,出去了。
绎儿猛得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地看着天悟。
天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等着她声嘶力竭的爆发。
“你骗我……”绎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天悟刚要开口。
“你打了!你刚刚就打了!你说他在诵经堂,是你亲口说的!你敢说你没有吗?”绎儿激动地大声质问,“你们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就可以拿别人的感情戏耍吗?我不想听你的佛法云!你只想知道,我祺哥哥在哪里?我要找他!要找他!”
“他就在佛龛之上,难道少夫人你,看不见吗?”天悟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并且突然间改了称呼。
绎儿的心狠狠一抽,猛抬头望去,却见佛龛之上供奉的许多灵位之中,赫然有着“大明殉国平辽少将军赵氏瑞蓂之灵位”的神主,人一下子虚脱了下去,摔坐在地上:“他……他死了……”
“是!他死了,他从遵化城下一战,就没活过!”天悟的声音依旧有些激动。
“你骗我……你明明说他还活着,你说他还在我身边的……”绎儿死命地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整个人摔伏在冰凉的地上,却根本无力爬起来,“现在为何又死了……”
“我骗过你,可是浸着血的护身符从来没有骗过你。少夫人……”天悟也跪倒在地上,“少将军的灵魂保护着少夫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赵家四千精骑全军覆没,你逃得生来……为何哥哥却活不得?”绎儿失去理智的哭叫道,“你把我夫君藏在哪里了?你还给我!把我夫君还给我……”
“若我能还少将军性命,天悟就是死,也不会含糊。可是少将军当年身中数十支箭,血流如注……天悟拼尽全力,也没救下一口气啊……”
“我不信!不信!我不信——”绎儿拼命地摇头,仰天哭喊,“哥哥,我知道你恨我!我根本不配做你妻子,我也没脸见你……可是你让我活下来,给我希望,为什么你现在却这么残忍的对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出来吧!出来啊——”
天悟的眼眶经不住红了一圈,强咬着牙压抑着泪水,而声音却已经哽咽:“少将军真的死了!天悟亲手葬的他……当时你嫂子苦苦来求我,我不想看你死,所以才用护身符去骗你求生。少将军心里最重你,你有个好歹,少将军在天之灵怎能安息啊——”
“重我?他是该恨我才对!”绎儿深深地恨自己,重重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不!”天悟努力平静了自己的心绪,“少将军临死仍念着对少夫人的感情,丝毫没有恨过你。”
“我不听!”绎儿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奋力地摇头,想要摆脱他的声音,却不能够。
天悟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少将军临终时,我问他有什么话要带给少夫人,他已经无法说话了,只用手在我手心力写了八个字……一如往昔,忠贞爱汝……”
绎儿的手颤抖着,僵在了一处,失魂落魄的脸上,挂着已经停滞的泪珠儿,她呢喃着重复:“一如往昔,忠贞爱汝……一如往昔……爱汝……”
“人已经往生,活着的人,就不必过分执着了。少夫人照顾好自己,就是对少将军最好的慰藉。”
“师父你把我夫君葬在了何处?”绎儿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再往下流去,然而双眸中尽是茫然的无措。
“锦州城外。”天悟淡淡的说。
绎儿支撑着爬起来:“这里到锦州……”
天悟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少夫人,我们回不了锦州的,这里是金国,越疆域者,唯死而已。”
“越疆域?我是汉人,是大明的子民,那是……”
“我们是金国人了……”天悟长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绎儿呆在了原地。
天悟说的何尝不是真话,也是事实,纵使她心里不愿意承认。
她在金国人眼里是奴婢,是异类,在明朝人眼里,她是汉奸,是金国人的走狗帮凶。她本是无罪无辜的,却被加上了这永世不可翻身的大罪,命运何薄于她。
死远比生容易许多,死是一时之痛,生却是永世的轮回之苦。死,有的时候是在为自己的灵魂谋一条生路,而生,有时却是在用自己的灵魂为更多的人谋一条生路。
绎儿伸出手去,将赵祺的神主抱进了怀里,缓缓阖上了眸子,任由泪水滑落面庞:“我……明白了……懂了……”
听着天悟退出诵经堂的脚步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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