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曾经在东江一无是处,表面上看起来只会冒领军饷,糜烂国事的军队,居然在须臾之间,所向披靡,势若破竹,登州的急递还没有到达京城之时,登州城已经在血流成河中,成了叛军的基地。无论崇祯皇帝如何的震怒,也无法改变山东大乱的事实。内阁的官员们忙成了一团,御史们的本章一份份地递了上去,纷纷启奏说,今日的大乱,全因为当初袁崇焕杀毛文龙,为渊驱鱼,东江没有了节制,旅顺和登州才会有此兵祸。事到而今了,大臣们还在做事后诸葛亮,崇祯帝的恼怒可想而知。
朝廷的兵马调动尚未完成,山东之乱还没平息,关中平原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刻。
王自用的残部由李自成和高迎祥带领着,正在和洪承畴布下的重重包围圈中奋力厮杀,他们十万人的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如果这一次被全歼于关中,今后就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然而,山西、河南、陕西三省的边界都有洪承畴的重兵阻击,身后有左良玉和曹文诏的左右包抄,穷追不舍,急于摆脱,也是非常难的事情。
一直在马背上颠簸的曹文诏也很清楚这点,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解甲休息了,满脸的胡子拉碴,疲惫不堪。他真想倒头睡上一觉,可是,目前的形势已经到了关键中的关键,这个时候任何一个懈怠,都可能使全局崩溃。他不求自己做到赵率教那样的一生劳而不懈,至少在这一刻,他就是累的只剩一口气,也得完成阻击歼灭敌军的任务。辛辛苦苦的一年多,这个时候是见分晓的时候了。
他这边累得浑浑噩噩,曹变蛟倒是初生牛犊的不怕苦,只要稍微休整个半个时辰,他立刻就能恢复抖擞的精神,跃马向前。
“看来,自己到底是老了。”曹文诏看着一往无前的侄子,深深的叹了口气,不过又欣慰的一笑。
不管怎么说,变蛟这孩子总算是历练出来了,能够独当一面了,也算是对自己死去的哥哥有个交待了。
曹文诏长长的叹了口气,刚要招呼曹变蛟,却看见谢弘打马飞驰而至:“大人!”
曹文诏稳住马,平了下呼吸:“怎么了?”
“前锋营来的消息。”谢弘策马近前,抹了一把满是灰土和汗水的脸,“贼寇向我们派出了信使,说是愿意受朝廷招抚。”
“什么?”曹文诏嘶哑着喉咙道。
“贼寇十万人愿意受降。”谢弘重复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曹变蛟在一边拨住马头,一边叫道,“他们还有十万人,远远多于我军数十倍,凭什么向我们受降?”
曹文诏沉吟了一下,去看谢弘:“凌焯,你以为呢?”
“有诈!”谢弘毫不犹豫的说,“这绝对不是真的,是在拖延时间,缓兵之计。”
“也许是被我们分进合击弄得疲惫不堪了,而且知道黄河沿岸有重兵等着,他们根本不可能侥幸逃生,所以干脆受降了。”一个副将分析道。
“不可能!”曹变蛟摇头道,“三省之边布下重兵,已经是老早之前就摆出来的阵势。他们若是诚心请降,那时何不降了?”
“对!”谢弘也肯定道,“不能接受他们的受降之说。他们现在之所以这么做,说明他们在争取时间,想办法突破黄河防线。我们如果答应了,难保不会落入他们的圈套里。李自成和高迎祥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也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愿意受降,我们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难了。况且,如果真的能招抚他们,是朝廷求之不得的事情。”另一个副将为难道。
曹文诏思索了片刻,灵机一动:“谢将军,来到前锋营递交降书的是谁的人?”
“高迎祥的人。”谢弘隐约知道了曹文诏的用心,“大人是要用离间之计么?”
曹文诏点点头:“告诉那人,让他回去对高迎祥说,要我相信他受降也行,让他取下李自成的项上人头前来我大营,我立刻接受他的受降请求。”
“只怕这样高迎祥更不会降了。”副将说道。
曹文诏笑道:“你以为,他真的会降么?他跟李自成不一样,这个家伙心机颇深,手段毒辣,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为了一时的利益,他可以投降,也可以反叛。就算他杀了李自成前来受降,那也是拿他兄弟的命来换反叛的时间而已。本将这么做,是让他们相互猜忌,不能全力相互扶持,便于各个击破罢了。”
他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笃定的答案,就是高迎祥和李自成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自相残杀的。他也清楚的知道,他们所谓的愿受招抚,不过是暂缓一时而已,因为他们和王自用不同,他们不是甘于占山为王,自己自足的人,而是铁了心要反叛朝廷的人。如今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欺骗对手耍的花招。这个时候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无疑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恢复他们被重创之后的元气。
想到这里,曹文诏大声命令道:“传我将令,立刻全速追击贼寇残部,绝对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有懈怠者,本将军立斩不赦!”
第十八回
竹林溪边,凉风掩去了几分暑气,绎儿牵着马走了几步,便看见了溪畔多尔衮的背影。
“你来啦?”多尔衮转过身,淡淡一笑。
绎儿应了一声:“走吧。”
多尔衮牵过自己的坐骑,飞身上马,扬鞭一指:“过了那个林子,就是我的别院了。我们可以慢慢晃过去。”
“好!”绎儿手搭凉棚远眺了一下,点点头,一夹马镫,与他并辔而行。
“这次你出来能待几天?”多尔衮侧目问道。
“三天,明天傍晚就回去了。”绎儿笑了笑,“还多亏了你送火铳,不然,我还出不来。”
“我听祖大人说,你许久没回娘家了?不想回去看看么?”
绎儿沉吟了一下:“罢了,不想说这个。”
“我在朝里给你哥哥换了个差事,比原先要好些,不至于清苦了家里。大汗那里,也开始优待汉人,重赏汉臣,下放的恩赏,正在帮你家催着,你就不用担心了。”多尔衮很体谅她的心似的,她的担忧似乎都被他提前给解决了,“我知道,府里的事情,已经让你分身乏术了。”
绎儿感激地看着他,眼里有些湿润的意思:“多谢你的厚恩,绎儿是知恩图报的人,日后一定找机会报答你。”
“我不是为了让你报答,只是看不下去你家的处境。”多尔衮摇头苦笑,“有什么难处,你何必藏着掖着,让你哥哥来跟我说便是。”
绎儿笑了笑,不想再接他的话了,只是抬头往前看去。
多尔衮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复又低头催马向前道:“前面就是我的别院了,外头挺晒的,咱们快些过去吧。”
“好。”绎儿也轻轻策马,跟了上去。
门口迎接的老仆将两人的马牵了去,多尔衮引着她进了庭院,沿着长廊并肩聊着,往后堂而去。
“这个宅子里,好像佣人很少啊。”绎儿略略放松了一些,四顾周围的花草亭台。
“哦,除了你刚才看见的老仆,这个宅子没有别人伺候了。”多尔衮拨开浓密的藤枝,去看前面的鱼池,“我就是想偶尔躲个清静,所以很烦人多嘈杂,我这里还不错吧。”
绎儿莞尔一笑:“恩,倒是别致得很。小巧精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门前有这么大个鱼池,加上这曲径通幽的小榭,真挺清幽。”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多尔衮呵呵一笑,浅浅地绽出英气来,“第一次有人用孔子的话来抬举我,我怕是还当不起。”
绎儿掩口一笑,继而低头去看脚下木桥边游弋的鱼群,露出久违的天真笑颜:“这池子里的鱼还真是不少呢,赶得上我以前家里后花园的池子里的鱼了。不知道冬天是不是也会冻起来?”
“这个宅子刚建好不久,还没过过冬天。”多尔衮呵呵笑道,“看来我冬天要注意看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会冻起来。”
“冻起来以后,你再看冰下面的鱼,可有意思呢。”绎儿想着以前看着鱼儿在冰下的样子,笑道,“万籁俱寂之中,却又生机盎然的,格外有趣。”
正说着,多尔衮已经先一步推开了水榭的屋门,打起了帘子:“进来看看吧。”
绎儿微微低了头,进了屋子,细细打量了起来。
玉屏风后是个精致的书屋,高高低低错落的书柜和古董架,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物件无处不透出主人修身养性的心境。古琴、软榻,还有高丽的雕花烛台,一种隐隐的蚀骨销魂的香味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绎儿伸出手取下了一册书卷打开,却发现是看不懂的文字,说它是蒙古文,却又没有办法按照蒙古的读音拼写。
“你在看《资治通鉴》吗?”多尔衮在身后道。
“你说这个是《资治通鉴》?”绎儿大为惊讶。
多尔衮笑道:“是啊,我让人帮忙翻译成女真文的。据说你们汉人的书里面,藏了很多有用的大智慧。《资治通鉴》是必读的一本呢。”
绎儿的心里有些黯黯的,笑着将书放回了书架上,意识却跟着那本书留在了书架上。关内都忙着八股取士,还有多少人潜心的看这些真正包含着智慧的典籍呢?倒是这个关外,一个蛮族的人,反倒是如饥似渴的读着汉人博大精深的智慧结晶。
“来尝尝冰镇的瓜果,解解暑吧。”多尔衮看她站在书架那里走神,招呼她到桌边来,笑着递过冰匣子。
绎儿道了谢,顺手接了一片切开的苹果,含在嘴里一笑:“这里挺凉快的。”
“我让老仆在这里放了冬天藏的冰,这会儿午晌的热还没退,有冰在,要好些。”多尔衮呷了口茶,指指桌子下面的冰桶,“里面还可以冰镇些瓜果,也顺手。”
“这个屋子好比是洞天福地,我以为你会藏一个绝妙美人在此,为你红袖添香夜读书呢。”绎儿抬头看着屋子里的陈设,感叹道,“你怎么不让你的福晋和爱妾来此陪你小住呢?”
“因为我确实藏了一个绝妙美人在此。”多尔衮一笑,起身走到书柜边,启开了中间的柜门,取了一轴画,递了过来,“你来看看,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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