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弘深深的惆怅,没再开口。
这一年的春天,好像很快就要过去了一般。
第二十六回
又到了红苕风中动,柳绵似雪飘的时节,午后的阳光铺洒在静静的院子里,在绎儿的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大腹便便的,倒是没有显出寻常怀孕女人的笨拙,手指尖上针线的灵巧让她看起来和从前判若两人。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爱怜的带着笑意去听趴在她膝头上的袁郁滔滔不绝的说着开心事。
袁郁的身量已经长高了不少,已经是十二岁的年纪了,整个人开始从孩子往少女过渡了。因为童年的身世变故,使她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的多,平时相对沉默得多,只有在绎儿身边的时候才会放下戒备,像一个孩子一样撒娇。
每当她的眉眼间流露出和她父亲一样的神情时,绎儿的心里便会打翻了五味瓶,突然间又开始怀念曾经的日子。那段日子也许象征的,正是她再也无法重温的幸福和快意。她不由得微微仰起头,向着午后的天空,在心里默默地念道:“督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郁妹的……她现在很好……你看得见吧……”
基于很久没有见到这个亲如一家人的姐姐,袁郁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这时正叼着橘子瓣,扬着小脸笑得很开心:“你不知道呢,姐姐,现在克怡弟弟真的好傻好傻啊……我跟他下棋,他老是耍赖,正好雀灵姐姐来送点心盘子挡了一下,他乘机想把马跳过楚河汉界,结果……姐姐你猜,他慌乱里面,放在哪里了?”
“放在哪里了?”绎儿笑眯眯地腾出手抚着小丫头乌亮的头发。
“他给放在楚河汉界里面了!”袁郁想着那时的情景,禁不住笑起来,“雀灵姐姐叫道:‘哎呀,马掉到河里了,快点捞上来啊!’”
绎儿浅浅的抿嘴笑着,伸手从一旁的果盒里抓了一把榛子塞到袁郁的袖笼里:“回头走的时候多拿点带着,你和克怡都喜欢吃这个,我知道。外面卖的不如这里的好。”
袁郁紧了紧袖口,满是羞赧的样子说:“姐姐你也吃啊,别都给我了。”
“姐姐这里多得是呢。”绎儿笑着安抚她的不安。
袁郁继而安静下来,将耳朵贴在绎儿隆起的肚皮上,眯起眼睛仔细地听着什么。绎儿被她的孩子气吸引了,放下手中的针线,盘弄着她脑后的发辫,爱怜地问道:“做什么呢?”
“姐姐,你的肚子不会痛么?”袁郁一脸认真地望向她。
绎儿差点哑然笑出来,强自忍住道:“不会痛的。”
袁郁将信将疑的看了绎儿的笑颜,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我长大也会这样么?”
“会的。”绎儿剥了一瓣橘子,放到了袁郁因为惊怔而张大的嘴里。
“可这样就不好看了。”
“傻丫头。”绎儿用手指点点她的小鼻尖,“不这样,你从哪里来?”
正说着话,沅娘大约是忙完了家里的事情,借着接袁郁回府,匆匆赶了过来。绎儿抬眼看见了,起身招呼道:“嫂嫂。”
沅娘三步并两步到了近前,扶她坐下,又小心的为她掩上覆在小腹和腿上挡寒的毯子:“坐着就好了,自个儿家人,不讲究这些个。你的腿原先受得寒重,这马上就要生了,可得注意点。”
绎儿点点头:“我素来不是娇生惯养的,不妨事的。”
沅娘心疼地摸摸她的脸:“这些天没睡好吧?眼圈都有点黑了。”
绎儿长叹了口气,四面楚歌的地方,她怎么可能睡得踏实。
沅娘自是明白她叹气的由来,四顾了周围,见并无外人,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囊来,递给绎儿:“我估摸着你该用完了,所以又带了些银针来。你别偷懒,每回吃东西,验一下,总是图个心安。”
绎儿小心的收到了针线盒里,复又暗下塞给沅娘一个小布包。
“这是什么?”沅娘好奇道,想要打开一睹为快。
绎儿手快,一把摁住了她拆布包的手:“是在我炕上的褥子下压着的,好象是个符咒,我看不懂。”
“符咒?”沅娘的眉头一皱,“谁进过你房里了?”
“只有先弄清楚符咒的意思,才能知道是谁做的。”绎儿早以有了对应的计划,“我出不去,只有靠嫂嫂了。”
沅娘握住了绎儿的手,无不忧心忡忡的模样:“你自己多小心点。这府里人不多鬼多的,我好生担心你。”
绎儿苍白的笑了笑,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没有多说什么。在她看来,多说什么都是无谓的,于这个地方孤军奋战,人多鬼多也不会将现状改变什么,更多的时候人比鬼更可怕。这些天她谨小慎微的做事情,仍然不容易躲开别人处心积虑带来的威胁。从在她的衣服上熏麝香,到在她鞋子的厚底上做手脚让她摔倒,愈是临近孩子出生的日子,愈是变本加利,现在直接到了上符咒的程度。想着这些,绎儿不觉得解嘲着笑起来,能撑到今日,自己还真是创造了奇迹。
三个人说着话,远远听见院子门口一声笑道:“外面听起来挺安静的,里面倒是热闹。”
沅娘循声望去,见是豪格,赶忙拉着袁郁起身行礼。
豪格一身猎装风尘仆仆地样子进了院门,来到近前:“免礼了。”
“奴婢给贝勒爷请安。”绎儿扶着椅子站起身来,欠身行礼。
豪格一把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摁在椅子上:“好了好了,身子不灵便,就不要拘礼了。”
沅娘见状避嫌告退道:“家里还有事情,我就带着郁妹先回去了。”
“也好。这个时间正好回去,还能赶上睡个晌午觉。”绎儿理了理袁郁鬓角垂下的小辫子,体己地笑道。
沅娘点点头,欠身向着豪格一礼:“贝勒爷,妾身这就告退了。”
豪格应了一声,转脸吩附一旁的德希:“你去拣两只肥点的兔子,让祖夫人带回去。”
“嗻。”德希应命,领着沅娘和袁郁出门去了。
豪格解下肩上挎着的弓箭,顺手扔给侍卫:“累了一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嗻。”几个侍卫齐声应命,依次行礼退了出去。
绎儿将手边的针线盒收拾好了,叠起腿上盖着的毯子:“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
“嗯,我正要跟你说呢。”豪格倒是没有回屋的意思,搬过凳子坐了下来,“下个月不出征了。”
绎儿的手一时停住了,抬起头看他:“不去了?”
“嗯,不去了。”豪格伸了个懒腰。
“为什么?”
“让我留下来陪你啊。”豪格忍住笑道。
绎儿望着他的强作正经的模样笑道:“父汗说的?”
“我说的。”豪格哈哈笑起来,“是因为有几个人来了,所以,父汗说,暂时先不出征了,好好把思路理一理。”
“蒙古的盟军么?还是察哈尔部归降了?”绎儿不明白为何皇太极会为了这几个人放弃入关作战的计划,这几个人会是谁呢?
“你恐怕认识,”豪格若有所思,“毛文龙的旧部,尚可喜、孔有德他们。”
“毛文龙的旧部?”绎儿的心被扯了一下,看来东江已经丢了,最可能是不攻自破的,袁崇焕当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出现了,东江这个重要的棋子已经失去了,想来下一步,大明的属国朝鲜也要不保了。
豪格见她出神,知道触动了她心里的痛处,于是赶紧改换话题:“今天的药喝了没?”
绎儿被他一叫,这才回过神来,有点黯黯的道:“嗯。”
豪格伸手去摸她的膝头:“怎么好像还是很凉的样子?不是让你带暖一点的嘛?”
绎儿看着他责备的表情,心里有点暖暖的,只是抿了嘴,不说话。
“算了算了,还是赶紧进屋去吧。”豪格说着起身,伸出手拉她,“外面风也不小了,就这么当风吹着,也不怕弄出病来。”
绎儿勉强站定,脸色却不是太好。
“怎么了?”豪格回身取外衣时,正好看见了她皱眉的表情。
绎儿支吾了一番,笑道:“没事。”
她的脸上在笑着,脚上却是钻心地疼,昨天早上下炕穿鞋子,才走了一步就崴了脚,赖是她身手快扶住了花架,才没有摔下台阶,后来细究原因,居然发现鞋子的厚底上被人做了手脚,想起来都后怕。脚踝肿的厉害,根本碰不得,稍稍用劲,便会疼得钻心。她不想说,她知道说了之后只会变本加厉,况且是谁做的都还不清楚,若是闹腾开来,怕是又是一场麻烦。
豪格狐疑地看看她:“真的没事?”
“没有。”
进了屋子,绎儿扶着炕坐下来,手刚碰到炕沿,就触到了一块不同于被褥的柔软,她不敢作声,偷偷地乘着豪格倒茶的功夫瞥了一眼,看到了一个锦缎的红色锦囊,立时猜到了里面装着什么,正想要将它藏起来,豪格突然道:“你在做什么呢?”
“啊……”绎儿赶紧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他的视线,“没有啊。”
“你过来。”豪格三两步来到近前,拨开了她的袖子,伸手将红色的锦囊从被褥下面拽了出来,“这是什么?”
“我……”绎儿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豪格不由分说拆开了红色的锦囊,展开了里面的符纸,不由得眉头紧皱:“这是什么符?”
“我……我不知道。”绎儿摇头道。
“来人!”豪格冲着门外大声叫道。
当职的仆人一溜烟的跑了进来:“爷!”
“叫萨满来!”
“什么时候来?”
“马上。”
随着仆人急火火地跑了出去,绎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无措的在屋子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敢去看豪格铁青了的脸,更不敢去猜度这个符咒里面到底写着什么意思,屋子里一时间静得怕人。
不多时,萨满法师被找来了,豪格将手中的符咒扔到他的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萨满法师展开了符纸,草草看了一眼,慌忙跪在了地上:“奴才不敢说。”
“到底是什么?”
“这是……这是诅咒侧福晋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掉的符纸……”萨满法师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绎儿只觉得眼前发黑,一下子摔坐在了炕沿上,整个的呼吸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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