绎儿颓软了下来,放弃了挣扎。
多尔衮从怀里掏出了一挂小银锁,抓过她的手,塞在了手心里:“给绶儿吧。”
绎儿想要推拒,却听见他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好好的。”
第三十回
已经到了大雪的节气,黄河两岸一片饱受战火蹂躏的荒芜,枯败的叶子和干瘪的树干在北风的呼啸中飘摇动荡着。兵马践踏过的土地上,一队人马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在尘土飞扬的山路上蜿蜒的行进着。队伍和旗帜也还算是整齐,只是都染上了硝烟弥散的味道。远道上,几朵翻飞的马蹄渐渐慢了下来,并辔往中军的人马中赶了过去。
山路很窄小,曲曲折折的,把个中军挤做了一团,远远看去,有些凌乱。几个俾将牵着马缰,站在土坡下,照看着将军们的战马。而坡上,几个背对着行进队伍的背影,在这个被孤立了的原野上,显得格外的突兀和鲜明。
曹文诏背着手站在坡上,远眺着周围的地形和山势,不时回头对身边端着笔墨伺候的助手分析记录着什么。他的两个侄子曹变蛟和曹鼎蛟抱着手,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和谢弘一起讨论着局势的变化。
“现在我军已经成合围之势,纵然贼寇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也无法越过黄河天堑。我不明白,所谓的招抚之说,让朝廷吃尽了苦头,而今为何还要抱这种幻想。”曹变蛟憋了许久的窝囊气,终于经不住这些天的连天行军,此刻全都发作出来。
曹鼎蛟暗下里扯扯兄长的袖肘,示意他谨慎点说话,目光往曹文诏旁边一个穿着考究的人身上看去。
曹变蛟扫过去一眼,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大明朝少了咱们都无所谓,可是少不得他们的。”
谢弘哑着嗓子道:“你少说两句吧。本来就是个麻烦,你还嫌曹总兵不够乱是吧?”
曹变蛟气乎乎的,经谢弘一说,也不敢再继续发作,只黑着脸死死盯着曹文诏身边的那个身影,泄愤一样的眼神都快将那人点着了。
一阵风起,卷起了灰黄的沙土,谢弘眯起眼睛,迎着风远远看去。跃过前面的几座连绵的山峰,就是扼守黄河天堑的重镇了。最近一段时间,贼寇的八大营残部由高迎祥引领着,在这一带密切的活动着。因为他们已经向朝廷递上了请降书,朝廷也下诏抚恤,不再追究他们谋乱的罪行,所有参与剿杀的军队暂时不得与他们发生冲突,让他们收拾残部准备朝廷派遣的钦差收编。于是,这些残部借口收聚部属,修整军备,除了向朝廷索要饷银外,还在整个关中地区屯积军备和粮草,在百姓中游说流蹿。这一切全不像将要受降的架式。
曹文诏节制关中诸军,见此情境,颇多担忧,几番上书朝廷,但都如石沉大海。难得洪承畴也对张献忠和其头目上书请降的说法报以怀疑,竭尽周全,才勉强说服朝廷放曹文诏部南下尾随张献忠残部,以备不测。
追随着高迎祥残部的行动,从入秋开始直到现在,鞍马劳顿,十几昼夜不解甲胄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几天里,身上出几层汗衣上就是几层盐霜,人都已经麻木了。累到倒下去就睡,还不敢睡死,有一点动静手中的刀便应声出鞘。朝廷只当他们个个是金刚不坏之身,缺粮断饷更是稀松平常之事。倘若恶劣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天子又从来不信任掌权的大将,伴随着曹文诏节制关中诸军的进升,天子的家奴也紧跟着来到了关中。
大明朝从太祖那会儿起就定下了,文官节制武将,太监监管军队的规矩,二百多年没人敢说个不字。因为这个规矩,将帅下决策之前,进退之间,都不得不考虑天子派来的监军太监的意向。先前跟随袁崇焕在辽东,袁崇焕虽是封疆大吏,节制蓟辽两地,督师关外驻军,统筹平辽全局,这么大的权,却也要将天子派来的监军太监伺候舒舒服服,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在大明朝,你的官做的越大,权位越高,天子布在你身边的眼线就越多,牵制你的人也更多。你就好象天子手中操控的一只提线木偶,稍有违逆,轻则被申斥罢官,重则丢性命。这中间固然有党争之故,但是更多是来自于天子的不信任。功高震主这是常理,“仆从”的权位太高了,“主子”也是会不高兴的。
谢弘想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这时,远远的看见先锋营的探马飞驰而归,跳下马背顾不上平定呼吸便冲上了山坡:“大人!”
曹文诏见他的脸色大变,心里暗下一沉,不过依旧是沉着道:“不着急。慢点说。”
探马见主将沉稳之余,慌乱的心绪稍显平静:“大人,高迎祥他们不见了?”
此时,曹变蛟和谢弘已经移步过来,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大变。
不及曹文诏开口,他身边的监军太监陈大奎立刻尖着嗓子叫道:“你们居然能把那么大队的人马给跟丢了?”
探马不敢作声,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曹总兵,你的先锋营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监军太监陈大奎冷哼一声,“兹事体大,你要是处理不好,可别怪咱家上书参你治军不利。”
曹变蛟窝着的火苗腾得又窜了出来,却待要发作,谢弘一把制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拳头。曹变蛟恼火的盯着谢弘,谢弘却一脸平静。
监军太监陈大奎还在阴阳怪气的数落探马,连带着指桑骂槐。曹文诏本是能忍辱负重沉稳踏实的心性,这点和早先的赵率教颇有几分相似,他深知监军太监在官场中的权威,当年袁崇焕身为蓟辽督师,重权在握也都要避让三分,何况他自己只是一介小小的总兵官呢。这次高迎祥的突然失踪,对于他而言,早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此刻消失踪迹,也许真的预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高迎祥的残部正避开他们的严密监视,渡过了黄河。如果是这样,这几个月的追击心血就等同流产,而且高迎祥进入河南地界,半壁江山便要彻底乱了。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曹文诏毅然打断监军太监的絮叨,斩钉截铁道:“传我将令,先锋营即刻搜山。告诉弟兄们,就是把山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把高迎祥给我翻出。走脱了高迎祥,咱们这几个月的辛苦就白费了。”
“是。”探马得了指示,连忙奔下山坡,跃上马背,扬鞭绝尘而去。
“若不是你们行军拖延,怎么会走脱了高迎祥?咱家告诉你们,高迎祥要进了河南,龙颜一定会震怒,倒时候咱家看你们怎么交待。孰轻孰重,曹大人,你可要好好掂量清楚。”
“你……”曹变蛟火冒三丈口无遮拦,“若不是你……”他想说,若不是你走走停停,走不到三十里就要休息,怎么会拖延军队的行进。可是话到嘴边,只看见曹文诏脸色一沉,硬是噎了回去。
监军太监陈大奎倒是来劲了,死咬住不放:“咱家?咱家怎么了?你倒想把这怠慢军机的罪名加到咱家的头上么?”
“这算加么?”曹变蛟吼道,“这不是事实么?”
“变蛟!”曹文诏大声呵斥,“退下!还不带兵去追击高迎祥,在这里做什么!”
谢弘会意的一把拽过曹变蛟,往后拖去:“跟我走!”
曹变蛟挣扎道:“放开!你放开!放开——”
陈大奎气的浑身筛糠一样的抖,指着被谢弘拖走的曹变蛟对曹文诏道:“曹大人,这就是你的家教?”
曹文诏紧紧的抿了一下嘴唇,冷静的对陈大奎道:“陈公公,这会儿高迎祥恐怕已经在想办法强渡黄河了,如果再拖延时间,咱们酿成的大祸,可不只有我曹文诏一个人能担待的。”
陈大奎被曹文诏一袭冷语说的僵住了,他由曹文诏的话想起了那日他领命出司礼监时,崇祯皇帝凝重而充满期待的眼神,那种眼神正是当年平台召见袁崇焕之际的眼神,而两年之后袁崇焕被剥掉官服拖出金銮殿的情景历历在目,清醒的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无法想象,崇祯皇帝对自己的眼神从期待变得冷峻,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敢想象。如果说,高迎祥真的进入了河南腹地,荼毒了河南全境,那么,相信他死的绝对会比袁崇焕更惨绝人寰。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去想,整个人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模样,立刻软了一半。
曹文诏见他不说话了,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转脸去吩咐曹鼎蛟:“你立刻传我将令,从中军调一个靠得住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到袁大权大人那里,通知他小心布防,这两天天气冷,黄河如果结冰,这一段是最容易突破到对岸的。高迎祥是穷途末路,不排除他背水一战。我们会尽快赶到济源府,配合战局。”
“是!”曹鼎蛟大声应命,“我这就去!”
看着曹鼎蛟跑下山坡,陈大奎有点慌了:“曹大人,我们怎么办?”
“立刻加快行进速度,我带一部分骑兵先行,全速赶到济源府。陈公公就和我的副将一起,带着大队人马尽快赶到会合吧。”曹文诏料到陈大奎绝对没有胆子敢跟自己远途奔袭,索性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果然,陈大奎努力的点点头,大大的出了一口气:“如此甚好。曹大人放心去便是,咱家自有担待。”
曹文诏紧了一下领口披风的带子,跨出虎步,往山坡下冲去,一边冲一边吼道:“左翼骑兵跟我走,其余人跑步前进!”
山中的风吹得更紧了,温度微微有点上扬,策马跑了不多久,谢弘便出了一身的汗,汗水硬是浸透了夹衣。他前些天因为在野外过夜,着了凉,一直是在发着低烧,如今连续十几天的行军,加上今天的急行军,感觉人都快撑不住,像是挂在马上一般。方才休息时到河边洗脸,冰凉的水带着薄冰扑打在脸上的时候,有几分刺痛的感觉。他低头往水里看去,分明看到自己胡子拉碴疲惫不堪的脸,还有心如死灰的枯槁神情,他突然间觉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累。他真怀疑自己还要不要这样继续支撑下去,为了一个快要破灭的平辽之梦,为了泉下的绎儿。
在那一刻,风吹过他佩刀上系着的绎儿的银铃,发出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