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灭的平辽之梦,为了泉下的绎儿。
在那一刻,风吹过他佩刀上系着的绎儿的银铃,发出呤呤的声响,像是在传递着什么的讯息。也许,谢弘抬头看着天上有些淡然的云彩,耳边依稀是绎儿的声音:“绎儿,你过的好么?”
就在曹文诏和骑兵部属们纵马急行的时候,曹文诏最不希望看到的事实还是发生了。曹变蛟派出的中军使者还没有能进入济源府的大门,河南河防中军官袁大权率领着部属和突然出现的高迎祥的残部死战,直到被孤注一掷的高迎祥的人马斩杀于乱军之中,尸首无存,所部一溃而散,尸横遍野。紧跟着,几乎没有等到河南军队做出反应,高迎祥的残部势若破竹,一路打到了黄河边上。也许是命不该绝,二十四日的一夜之间,冰封黄河,高迎祥的残部十几万人如脱缰的野马,跃过黄河,冲入了河南腹地。这一下,几个月的辛苦付之东流。进入河南境内的张献忠像一只挣脱了猎户的牢笼,重新返回山林的猛虎,疯狂的掠扫了河南全境,从此再难收拾。
这结果,自然是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崇祯皇帝超乎寻常的震怒,上上下下的官员无不战栗称罪,好在曹文诏因为之前有上书预警之见,勉强功罪相抵,不曾处罚,但是也予以了申斥。这一年的冬天,异乎寻常的冷峻,仿佛象征着关中大地的人心,又好像象征着大明朝摇摇欲坠的庞大身影,已经如同黄河河面上凝结的冰层一样,脆弱的经不起一丝捶打了。
曹文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大同府,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力气去说话了,可是,现实却容不得他搭成夙愿。在他跨进总兵府门槛的时候,迎面正遇上自己的管家:“老爷,有人前来求见,已经在堂上坐了多时了。”
“是什么人?”曹文诏顺嘴问道。
“说是姓卢。”
曹文诏反复在脑海里搜索着记忆,一时想不起来,只是往大堂走去,方才进门,便看见坐着的人站了起来,乐呵呵地笑道:“曹大人,别来无恙?”
面前的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有一张南方人的柔滑脸庞,虽然经历了风雨,有些黝黑,却还是很白净。高挺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眸子,黧黑的浓眉,紧抿的嘴唇更显出了他的刚毅。他说话的声音字正腔圆,分明还带着吴侬软语的美妙声调,却依旧能感觉到他骨子强硬的作风,很清正的品格。
“你是……建斗兄?”曹文诏迟疑了一下,不敢相认,但是基本上确定了眼前的人是个旧识,“是建斗兄吧!”
“哈哈哈,”来人朗声笑起来,伸出手轻抚曹文诏宽阔的肩膀,“怎么?卢某不过是晒黑了一些,就不敢相认了?”
“哎呀!”曹文诏一拍脑袋,张开臂膀,一把抱住了面前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兴奋道,“建斗兄啊,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来人也动情地抱紧了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嗯,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
曹文诏忙松开他,回身招呼道:“变蛟,鼎蛟,还不拜见卢大人!”
曹变蛟和曹鼎蛟连忙行礼:“给卢大人见礼!”
“快免礼免礼!”来人伸手扶起他们兄弟二人,热络的笑道,“军中这三曹,我卢象升算是有幸一起看全咯!”
“凌焯啊,这位是卢大人。”曹文诏招呼谢弘道。
谢弘上前一礼:“卢大人好。卢大人比起当年入卫京城时,更显得英气十足了。”
“哦?”曹文诏一愣,“你们认识啊?”
“呵呵,当年我随督师入卫京城,可是和卢大人碰过面的。卢大人从大名府带着天雄军入京勤王,那风采可是盖过了所有的人啊。”谢弘笑着寒暄,“到现在,我都感觉还是昨天的事情。”
卢象升呵呵一笑,颇为持重的眼神,熠熠生辉地看着谢弘:“贤弟也比当年成熟了许多啊。”
“卢大人是说凌焯比先前老了吧?”谢弘半开玩笑道。
卢象升听了,忍不住再次朗声笑起来:“曹大人,你的这个副将,可是厉害哦。”
“快快请坐。”曹文诏忙张罗着卢象升坐下来,回头大声吩咐管家,“快去沏茶啊!别愣着了!”
卢象升也不跟曹文诏客套什么,兀自掸衣坐了下来。
曹文诏自己也坐了下来:“你怎么会来?还知道我今天回大同?”
“我会算呐。”卢象升笑道,“你信不信?”
曹文诏笑起来:“说吧,为什么来?”
“嗯,跟你借个人。”卢象升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对面坐着的曹家兄弟和谢弘。
“要我的副将,你尽管拿去好了。”曹文诏倒是大方得很,“咱们两不用客套。不过,用完了是要还的。你是自己人,就不跟你收利钱了。”
谢弘却是洞察了卢象升的心思,于是打趣道:“看来我是碍着曹大人的事了,恨不能立马让我走人哇。大人怎知,卢大人是来要我的?他不会是来要变蛟的么?”
卢象升一拍手,点头道:“知我者,凌焯贤弟也!建斗来要的,正是曹小将军。”
这话一出口,曹文诏先懵了,而后本能的推托:“变蛟还年轻,气盛得很。我是怕给你捅娄子。若是你要凌焯,我二话不说。可要变蛟,你要诚心要,让我再带些日子,砺练好了,你再带走。”
“砺练?是不是等他的棱角都磨平了,人也胆小了,再送给我带上战场?”卢象升摇头,“要得就是他那股子冲劲,都给你砺练完了,我可就没得指望了。舍不得就罢了,绕什么圈子嘛。”
“怎么说这是……”曹文诏尴尬一笑,“你这么说,不是见外了?”
“我看,就让变蛟去砺练一下吧。卢大人强将手下无弱兵,变蛟一个不小心,怕就登峰造极了。”谢弘敲着边鼓,“年纪轻轻,这个就是砺练的资本嘛。总是护在你的翅膀下面,成不了大器。”
话说到此处,卢象升见曹文诏仍在犹豫不决,于是以退为进站起身道:“算了算了!我也不勉强了,强拧的瓜不甜。”
“哎——”曹文诏连忙叫住,“我答应还不行么。”
“你别勉强啊!”卢象升依旧一脸严肃。
“不勉强!”
“曹大人,那是口是心非哦!”谢弘一语撞破,“不勉强,那才有鬼。”
“你怎么胳膊肘向外,取笑自家人?”曹文诏苦笑不得,“早知如此,我就把你塞给卢大人结了。”
“现在也不晚啊。”谢弘调侃,“我倒是有心去,卢大人肯要么?”
“我不是不要,是要不起哦。”卢象升也调侃着笑起来,屋子里一团和气。
正在这时,曹文诏府中的管家进门来:“谢将军,门外有个姑娘找你。”
“哦。”谢弘大致猜到了是谁,忙向曹文诏和卢象升行礼,“凌焯有事要处理,先失陪了。”
“是梁姑娘的事情么?”曹鼎蛟插嘴道。
“嗯。”谢弘施礼退了出去。
“哪个梁姑娘?”卢象升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曹变蛟答道:“梁廷栋的女儿。”
“她跟谢将军……”卢象升有点想不明白。
“她倒是对凌焯情有独钟,可惜,凌焯心里却没有把她放进去。”曹文诏有点感慨的说,“为了一个死人,把这么好的姑娘晾着,可惜了。”
卢象升的眼神有点淡淡的惆怅:“情意太深重了,是难以拔出来的。时间也许能冲淡一切,但也有可能,把痛苦加深。”
第三十一回
冬日的午后,阳光和煦,难得的是有这么一份软和,暖暖地铺在人的身上。
梁佩兰小心地抱着一个小布包裹,站在大同总兵府府门前的廊柱下,半侧着身子回头去看府门口的动静。她一身少妇的装扮,虽然换上了粗布的衣服,脸色也因为体弱少了几许血色,但是天姿不掩国色,站在这大同府衙的门口,多少容易让好事之徒浮想联翩。她于是尽量将自己小小的身量藏在廊柱的拐角阴影里,不去引起来往人流的注意,以免给总兵府带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不多时,谢弘从府门里出来,与管家作了别,便径直到了梁佩兰面前:“出了什么事情?”
梁佩兰望了他一眼,略有些羞赧道:“我……是有事找你。”
谢弘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伸手过去接包裹:“我帮你拿吧。”
梁佩兰犹豫了一下,递了过去。谢弘见她不再说什么,两个人站在这里,也显得过于扎眼,于是道:“回去?还是……”
梁佩兰蠕喏了一下唇,点了点头道:“回去吧。”
谢弘挥手让亲兵将火龙驹牵走先行,自己拎着小包袱尽量压住步幅和梁佩兰并肩而行。
见他牵就自己,梁佩兰隐隐的有几分欣悦,只将头埋低了,待他亲近的靠过来一些。谢弘却始终和她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不曾有亲近过去的举动:“有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
梁佩兰见他不曾如愿的靠近自己,有那么几分淡淡的失落:“其实,也没什么难处。这些天没见你……我……有点不习惯……你好象瘦了很多……”纵然她想了一万遍话,到了嘴边,还是未能尽数吐露出来,于是顾左右言他。
谢弘下意识地摸了摸胡子拉茬儿的下巴,眯起眼睛去看太阳,沉着声音道:“嗯。在外面待久了,打仗嘛,没顾上这些。劳小姐关心了。”
梁佩兰摇摇头,偷眼去瞧他:“这么久,蒙你照顾,该是我道谢的,关心也是应该的。”
谢弘笑道:“客套于咱俩是大可不必的。”
梁佩兰见他笑了,心中松了口气,自若了些许:“别这么说,我会过意不去的。有句话,也不知当不当说。”
谢弘侧过脸看她:“说吧。”
“你总住在总兵府,这不太好吧。固然你和曹将军他们关系密切,但是终究不方便的。”梁佩兰小心地斟酌着词句道,生怕说了什么不妥贴的话让彼此尴尬,“我想,你不妨搬回去的好。”这话说罢,梁佩兰的脸颊红了一片,她的心事总算吐露了,只是这委婉的转还,谢弘会怎么应对呢?她心里没底,便将头埋得更低,竖高了耳朵等着谢弘的回答。
谢弘沉默了一番,眼见着脚下的路距离住处越来越近,他想用沉默来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