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回事?”豪格大声喝道,转脸又抬起一脚踢在奶娘身上,“好好的,怎么会凭空没有了?你是怎么伺候的主子?”
奶娘流泪满面,恐惶充满了她的浑身上下:“贝勒爷饶命!饶命!奴婢昨天晚上明明是哄了三阿哥睡了,安置妥当才休息的。可是早上去到房间里,却发现三阿哥不见了。”
“不见了?”呼吉雅披了衣服踱到门口,站在豪格身后不紧不慢道,“都能把主子给伺候丢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你的差事当的可真是好啊!”
奶娘伏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形同捣蒜,哭喊道:“奴婢伺候不周,罪该万死……”
“知道罪该万死,还不快去找!”呼吉雅冷哼一声喝道。
“奴才带着人找遍了府里上下,也没有看到三阿哥的影子。”管家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找遍了?富绶他亲额娘那里找了没有?”呼吉雅似乎是胸有成竹笃定的说道。
“因为贝勒爷有令,除了侍女尼思雅,不得有人接近侧福晋的房间。奴才们没有敢……”管家回禀道。
豪格一言不发,一把甩开呼吉雅扯着他的手,径自大步流星往绎儿的院子而去。
此时的他,心里说不清楚是怎样复杂的,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按捺不住的总是有想冲出口的冲动。他的身体里血液在沸腾,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用怎样的口气去和绎儿说话,是质问,是安抚,还是谴责。他唯一了解的是,自己迫切想要冲到绎儿面前,至于面对绎儿时候该如何处之,他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
转过月亮门,绎儿的院子已经近在眼前了。房门口两个侍卫看见他气乎乎地跨进院子,立刻见机地跪了一下行礼:“给贝勒爷请安。”
豪格三步并两步来到院子中间,强自按住还在剧烈跳动的心,沉着脸道:“侧福晋呢?”
“回贝勒爷,在房里。”
“没出来过?”
“没有。”
豪格呼了一口气,心情略微平和了一些,提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门:“你……”
他推开门的一瞬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尼思雅被绑在炕上,动弹不得,看见他进门,惊得瞠大了眼睛,可惜嘴里塞着手绢,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豪格侧脸大吼道:“侧福晋呢?”
“在房里。”侍卫还没明白他问话的意思,头也没抬就回答道。
“混帐!”豪格反身就是两脚,“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两个侍卫抬头往房间里看去,顿时傻得直在地上磕头求饶:“爷,奴才们守在门口,寸步没有离开……侧福晋真的是连房门都没有出……中间,中间尼思雅出去了一趟,就没进屋,怎么可能在屋子里呢……”
“找的什么借口出门的?”豪格现在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说是侧福晋担心三阿哥着凉,让送些衣服去……”侍卫的声音都开始发抖带着哭音。
豪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望着已经大亮的天气,咬紧了牙关。
他没有猜错,绎儿换上了尼思雅的衣服,借口抱着富绶一叠小衣服,乘着夜色的掩护混出了房门。在这个地方,她不想继续妥协下去,她已经到了不能再退的地步,或者说,早已经无路可退了。富绶落到呼吉雅的手中,只有死路一条。虽然她对于富绶的感情颇多复杂,但是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在这里算是唯一至亲的人,她不能容忍自己的亲生骨肉葬送在女人的斗争倾轧中。
抱着熟睡的富绶混出府门之后的她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是认不清路,而是不知道自己的路要往哪里走。她不敢回娘家,因为那肯定是豪格派人找她的第一个地方,自己已经因为救谢弘,害得祖泽润受到降级的处罚,祖家全家老小也都是如同惊弓之鸟,战战兢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诛灭满门了。她已经拖累了娘家的人,她不能回去再雪上加霜。她更不敢去寺里找天梧,凡是豪格可能找的到她的地方,她都不敢去。思来想去的,她竟然一下子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
徘徊在街头,夜的寒气还没有散尽,怀里的富绶却被冻醒了,扯开嗓子哭喊起来。绎儿脱下身上的坎肩,将幼小的儿子紧紧的裹起来,生怕他着凉。可是富绶仍然哭个没完,小鼻尖被冻的通红,因为哭的太用力,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乖……绶儿乖,额娘在这里,不哭不哭……”绎儿呵暖了自己手,去擦富绶小脸上的眼泪,可是冰凉的指尖却让富绶更加恐惧的哭嚎着。
天色已经大亮了,绎儿在渐渐开始热闹起来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踟躇,她找不到方向。该去哪里呢?在这个地方,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所呢?
看着两侧时不时擦身走过的人,形形色色的投来各异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抱着孩子衣着华丽的女子,猜想着她的真实身份。绎儿被看的不自在,直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她的心里很清楚,这个时间段,身为盛京城中贵族的女真人是不会在街上乱晃的,晨时的集市都是为贩货的商贾还有百姓准备的,自己穿着尼思雅的女真族衣服像这样招摇在街道上,自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一个怪物。
怀里的富绶还在哭嚎着,无论怎么哄都没有办法。绎儿心浮气躁地在街道上乱走,一心想着出城再说,一双腿却因为夜里受了风寒,膝盖疼的厉害,一时酸软地摔在地上。她本能的护着富绶,自己扎实地跌倒在冰冷且带着白霜的石板路上,摔得生疼。再想爬起来,却发现脚踝先是一阵发木,无法动弹,腾出手摸去,她的脸色一怔。
当年的旧伤不偏不倚的,正在这个时候复发了,紧跟着刺痛转瞬而至。赖是她努力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声来,那种痛让她的鼻子一酸,眼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前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辈子要沦落到如此的地步?
一阵冷风袭来,夹带着湿润的味道,细细的雨珠打在她的脸上,身上,越来越密集。
她再三努力却仍然站不起来,泄愤似的在身边的青石板上狠狠地捶打着,嚎啕着,直到细嫩的拳头绽开了血口子。
富绶大概是被母亲此时的痛苦神情吓住了,停止了哭闹,瞠大了眼睛趴在绎儿的肩膀头上,往后看去,哑着小嗓子叫道:“阿玛……阿玛……抱……”
绎儿听见儿子的叫声,整个人震了一下,狠狠转过身去,看着面前的那个人。
第四十回
却说站在绎儿母子面前的人并非豪格,只是一个个子略显短小,皮肤白净的秀气后生,大约是被富绶奶声奶气的声音吸引住了,他站在远地愣愣的看着泪眼朦胧的绎儿,细细打量着这个女人。在他打量绎儿的同时,绎儿也依稀在他的脸上读到了一袭熟悉的味道。那神情,那轮廓活脱脱的在哪里见过,但绝对不是现在的模样,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绎儿在这边费尽思量之际,那人却已然明了了什么疑惑,提步来到近前,浅浅一笑:“东江一别,别来无恙?”
就在他绽出浅笑的同时,绎儿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你……你是宝寅?”
那人点点头,不紧不慢道:“小主的记性看来还不错。我正是纳兰宝寅。”
“可你不是……”绎儿想说她如何会在盛京,又如何做这般装束,却一下子噎了回去。在这里看到她,还需要问什么,一切都很明了。什么东江,什么毛文龙通敌叛国,都是一个圈套,而下这个套的,就是这个女人,她是一个棋子,一个局。
“前尘往事,各为其主,我想小主也不想再提起了。”宝寅倒是很体谅彼此的尴尬心理,先一步了断了可能触发的感伤和怨愤。
绎儿沉了口气,想起在东江的是是非非,毛文龙的死,袁崇焕的死,神情黯然了许多:“逝者已去,一切只像上辈子的事,提它又能改变什么?”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宝寅长叹了一句,伸出手向着绎儿,“地上太凉,晨风寒重,还是起来再说吧。”
绎儿看着她递来的手,犹豫着该不该去接。她们本是敌人,不是么?可是现在她们又是什么?朋友?天涯沦落人?
宝寅心细如发,见她不接自己的手,便洞穿了一切,不以为然道:“这世上哪有永远的朋友或是敌人,有的不过是利益二字。你现在已经是小主的身份,也自然是宝寅的主人,宝寅哪敢算计主人呢?”
“你都知道了什么?”绎儿自知在谋算人心上远不是纳兰宝寅的对手,索性不再掩藏什么。
“小主知道的,或是小主不知道的,宝寅都知道。”宝寅一边柔声答道,一边伸手扶起绎儿。
绎儿看着眼前这个深浅莫测的女人,心底一阵阵发寒。富绶倒是不认生,一把搂住了宝寅的脖子,甚是亲昵。宝寅的脸上露出了母性赋予的温柔,伸手爱怜地抚着富绶的小脑袋:“好乖啊。”
正在此时,远远的一个身影抱着一大摞的东西跑到近前来:“宝寅小姐,东西都买齐了……”
绎儿循声往那个小身影上看去,不由得瞠圆了双眼:“雁……雁奴……”
“小姐……”宝寅身边的小身影也带着浓浓的惊喜,“小姐……”
“雁奴。”绎儿一把抱住了雁奴瘦小的身量,悲喜交加,泪水止不住涌出来,呜咽道,“雁奴,我以为你死了……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的……”
“小姐……雁奴不好,雁奴没有保护好小姐……”雁奴也是喜极而泣。
在这个冰冷的早晨,因为失而复得的故人重逢终于有了几分温暖。
一碗姜茶下去,绎儿身上总算有了些暖意,屋子里的暖气烘得她的脸红起来。富绶刚刚吃饱,由雁奴守着在一旁的炕上美美的睡着了。宝寅悠闲地斟满了茶碗里的乌龙茶,细细地品着味道。
“谢谢你照顾雁奴。”绎儿平了呼吸,真诚的看着对面坐着的宝寅。
宝寅却没有抬头看她,依旧低着头看着茶碗边上浮起的泡沫:“她当时受了重伤,我只是正好路过,看不下去,收留了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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