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看见了!”祖夫人理了理额上的乱发,走到房门口,似乎在期望看到什么。
“娘,您看!”绎儿从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一支白梅。
“你又摘梅花了!梅花都快让你给折腾死了,看你爹回来不责骂你。”祖夫人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
“爹来信了吗?他们打赢了吗?”绎儿睁着大眼睛注视着祖夫人。
“绎儿,你说你伯父他们会打赢吗?”祖夫人说道,平静的眼神中隐隐泛起一层忧郁的涟漪。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绎儿义正严辞地认真道。
“娘真希望如你所说!”祖夫人长叹道,神情十分凝重。
“娘,您不用担心!绎儿近日刚学会陆剑南的《卜算子》,绎儿背给娘听?”绎儿一副安慰的目光注视着祖夫人。
“好!”祖夫人笑道,目光停留在绎儿及肩的长发上。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绎儿很认真的背完,“娘,绎儿背得好吗?”
“好,只是这词中的意味,你尚不能明白而已,等长大了……”祖夫人答道。
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跑进来:“夫人,赵祺公子来了,说是……”
不待祖夫人发问,绎儿插嘴笑道:“怎么?祺哥哥来了?”
“绎儿……”
祖夫人刚要说话,却见绎儿一拎裙角,一路跑了出去,一路跑一路叫道:“祺哥哥!祺哥哥!是不是宁远大捷了?”
赵祺冷不丁被她扑了个满怀,爱怜道:“是!宁远大捷了!”
“太好了!宁远大捷了!”绎儿欢呼之余,猴在了他身上,兴奋地在赵祺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祺哥哥!我好高兴!嘻……”
“绎妹!”赵祺被她的一吻吓傻了,“你……”
“绎儿!你下来!”祖夫人嗔怒道,看着女儿依旧亲密地揽着赵祺的肩不放,让她十分尴尬,“都十二了,过几年就要嫁人了,还这么没规没矩!”
“人家喜欢!”绎儿似在赌气,依旧不放手。
“喜欢?小心……”祖夫人刚开口,却被绎儿打断。
“小心嫁不出去,对不对?”
“你这孩子!”祖夫人哭笑不得。
“放心,您的女儿不会嫁不出去!”绎儿得意地一笑,绞着小辫梢对着赵祺撒娇道,“我要祺哥哥娶我!”说罢,这才松手。
“祺儿,你别介意!这孩子从小就口无遮拦!”祖夫人有些无奈。
“没关系!习惯了!”赵祺的窘态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甜蜜。
“娘,我要去宁远!”绎儿扯着母亲的袖子叫道。
“外头兵荒马乱的,不许去!”祖夫人反对。
“为什么?袁伯伯都答应了。他说,打了胜仗就让我去。再说,有祺哥哥在,兵荒马乱算什么。”绎儿嘟起嘴,不依不饶,“娘——”
“我是来报信的,不回宁远,要去山海关!”赵祺急忙对绎儿解释。
“你……哼!”绎儿瞪了赵祺一眼,将手中的梅花掷在了地上,用脚踩了过去,大步拂袖进了后厅。
“绎妹……”赵祺想要跟进去却不方便,也只能看着这清高美丽的梅花在一个小女孩幼稚的盛怒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了。
“什么?赵率教派人来救援?”满桂虎得站起来,好似窝了一肚子火,“走!去看看!”
“满桂!”祖大寿正欲叫住,可满桂却径自一路冲出了门,于是他只好扭头去看袁崇焕。
袁崇焕不急不慢地问道:“来了多少人?”
“一名都司,四名守备,约带军五百人。”祖大寿答道。
“赵将军没来?”左辅似乎知道满桂发火的根本,于是,惊问。
“没来!”祖大寿倒是奇怪,喏喏应道,“大人,我看……”
“报——大人,满桂将军和援军吵起来了,死活也不让援军入城。还说,大敌当前,赵将军自己不来,援军又迟到,太不够义气。”一个守军飞报,“让……让援军滚回前屯卫!”
“大人!”左辅等很是为难,却又好笑,满桂怎么动起了小孩子脾气。
“传我将令,放援军入城!去吧!”袁崇焕苦笑。
“要是满桂将军他……”守军为难。
“这是将令,军令如山倒。他安敢不遵?”袁崇焕道。
“是……”守军将信将疑地退了出去……
“现在辫子军驻军在觉华岛附近,听说努尔哈赤是因为受了重伤,才临时撤军的。我想让人备了礼物前去一探,明是问候,暗是探探金军的口气。你们意下如何?”袁崇焕为了缓解气氛,转了个话题。
“大人欲效当年‘诸葛孔明三气周瑜’?”祖大寿问道。
“正是。如今努尔哈赤战败,虽约期再战,实际上定然气愤不已,一时半会儿火是熄不了的。我只不过是派人让他熄了火,从头再来嘛!”袁崇焕一笑。
众将一听都笑了,屋子里一堂和气。
这时,一个侍卫飞报入门:“大人,有圣旨到,在院子里等您接旨呢!”
众人一笑,拥着袁崇焕出了门。
“……升右检都御使,正四品。钦此——”来人宣读完圣旨一脸喜气,“袁大人,恭喜您啦!”
“公公请!”袁崇焕起身行礼道。
“咱家就不进屋了。还有几份圣旨要去传达。袁大人,您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京城里接到捷报,那可真是炸开锅了,上上下下没一个不说大人好的!”来人夸奖道。
“公公,不知高经略……”祖大寿一边问道,一边递上银子孝敬。
“什么高经略?早就免职啦!现在可是王之臣王经略啦!好啦!咱家该走了!”来人说完,收了银两,道了别转身而去。
目送来人远去,何可纲笑道:“如今这经略换得跟走马灯似的,一个接一个,像排好了队等着一样!”
“高第见死不救,免他的职!该!”朱梅像是出了口恶气一般。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好不开心。可是,袁崇焕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情,显出了越发的郁闷和担忧,与大捷的气氛产生了一种不和谐。对于众将的开心,他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独自背过身在前头走着,心头越来越重。
朝廷的边畔大员,总督辽东整个战争局势的经略,居然说换就换,朝廷里的大人们都在想着什么?边疆大事,关系整个的战略全局,牵一发则动全身的国之大事,孙子口中的“社稷存亡之道”,为什么到了这些庙堂之上的人眼里,竟成了儿戏?
自己的利益是身家,也许在他们的眼中,重要的是身家,而不是天下吧。一层一层,一级又一级,想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除了仰着头向上去看别人的后脚跟,别无办法。冰敬,炭敬,一年又一年,曾经的少年意气渐渐的也就被这般的生活麻痹了,断了念想,将就着过吧,墙倒众人推,总是没有错的。身家是自己的,天下么,反正是皇帝的,费尽心机,耗尽心血,又得不偿失。本朝已然废黜了宰相一职,那种为帝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能成为一种梦想。不若安安分分的做个混世的臣子,别人受得便受得,惹不到自己的头上,做个老好人,也没什么不妥当。
可是,百姓呢?百姓怎么办?
百姓辛苦的活在这种夹缝中,耗尽了血汗供养的大人们却是这样的玩世不恭,草菅人命,他们的指望又是什么呢?就算早已经没有了指望,但是,拖家带口,四处漂流,背井离乡,卖子鬻女,也是他们应该承受的痛么?
他的手紧紧的攥着,越发的用力。
眼前生灵涂炭的景象,一幕幕的挥之不去。
繁华的京城,他曾经熟悉的地方,一边是歌舞笙箫,风月无边,一边却是流落街头,老来无依的破落人家,哼着乞讨的断断续续的小曲。那满目空洞的迷惘眼神,凭谁一个有良心的人,都无法忘记。他起初也出于不忍而施舍过银钱,然而,放眼望去,这样的人家越来越多,迷惘的眼神也越来越集中,他救得了一个人,救得了一家人,他救得了整个天下穷苦挣扎的百姓么?
守辽的粮饷不断的在增加,可是真正发到士兵手里的,却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子儿。户部拖欠粮饷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三两个月没有粮饷倒成了一种正常的反应。哪一次不是跟大姑娘上花轿一样,要三催四请的。说是为了“公办”,其实跟“不办”没什么差别。一会儿是手续不全,一会儿是誊写有误,一会儿又是等待核实裁决,打回来重做更是稀松平常了。来来回回的,一拖就是一年半载,再不递点银子打通关节,恐怕辽东防线都要全线崩溃了。
百姓总是恨辽东不平静,恨努尔哈赤无故兴兵,恨辽东防线的将帅士兵们都是无能之辈,几十万的兵力,早就应该把小小的金国踏平了才是,存心就是白吃不做事。错总是在边防线上浴血搏杀,拿命守护他们的将帅士兵们,而真正左右全局,使将士们变得“无能”的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动不动的“剿敌不力”、“不思进取”、“轻敌冒进”,将矛头全部指向了被短了粮饷还要卖命的将士们身上,仿佛真的全是他们的错,全是他们的不尽心造成的。
辽东一日不平,这种冤屈就要在将士们的身上停留一日。多停留一日,他的心就要多揪心的痛苦一日。
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土匪,就愿意当土匪。然而,理想不能当饭吃,养不活一家老小,没有足够的粮饷让他们为理想驰骋。谁不知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谁不知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但是,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的道德,只能束之高阁。朝廷的俸禄既然是不能指望的,能指望的,便只有手中的权力。
权力,是可以换钱的。
十年寒窗,一举成名天下知,而善能终是寡者,身家诛戮者多。
如今宁远大捷使他名贯天下,青史彪炳,然而,是做个以国之生死相许的寡者,还是随波逐流明哲保身,何去何从,本不该犹豫,但是,树大招风……
他回过头,看着在一起勾肩搭背,朗声说笑沉浸在兴奋中的战友们,不知道这次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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