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看着在一起勾肩搭背,朗声说笑沉浸在兴奋中的战友们,不知道这次的名贯天下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喜悦,亦或是招来无法预料的暴风雨,将来他们还能和自己同甘共苦,矢志不渝么?不管怎么样,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一条孤独的路,对于不对,有没有人风雨同舟,也许都不重要了,自己知其不可而为或者才是真实的吧……
转眼到了桃花盛放的三月,明廷重新设立了辽东巡抚的职位,并将此任命给了袁崇焕,而后又派了太监刘应坤和纪用前去宁远监军。时隔不几日,又加袁崇焕以兵部右侍郎之职,看似青云直上,却在袁崇焕的肩上无形中又重了几分责任。就在他感到压力日益加剧身心疲惫的情况下,因为宁远大捷分功一事,他与多日不说话的满桂之间又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也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事情。
“你凭什么分功?你有什么功劳可言?大敌当前,你不亲自来救援也就罢了,弄得那几个笨蛋又迟到。你分明是诈取功劳!”满桂大发脾气,瞪着眼前远从前屯卫赶来的赵率教,分明一副蔑视的语气。
“前屯卫多么重要,我能擅自离开吗?要是前屯卫有个闪失,宁远大捷你也休想!我何尝没有出力?若非我在前屯卫守着,努尔哈赤若不是忌惮我在他背后伏击,他定然围了宁远!”赵率教委屈不已,气不过吼道。
“围了又怎么样?宁远一万兵力对辫子军十三万都打赢了,少你一个前屯卫有什么了不起?就你那几个兵,还不够努尔哈赤塞牙缝的!”满桂不服输。
“那几个兵也是我赵某亲自历练挑选出来的,可以以一当十。若非是救援来迟,宁远大捷的功劳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荣耀!宁远大捷的功劳是大家的,不是你满桂一个人的!来迟了怎么样?来迟了也是来了!努尔哈赤突然退兵又不会事先跟我打招呼,来迟了怨得着我吗?”赵率教也不甘示弱,拍案而起。
“不怨你怨谁?你分明是胆小怕死,故意等辫子军退了再假惺惺来救援。打死老虎谁不会,逞什么英雄!”满桂冷笑着揭他的旧疮疤道,“哼!谁不知道,你当年可没少当逃兵!”
“你……”赵率教拼命压着怒火,“你少含血喷人!”
“你敢说你没有!敢说你没有吗?”
“你……”
“谁不知道!你看在座的有谁不知道!大寿,可纲,哪个不晓得!看见辫子军你就跑!跑的比狗撵的都快!”
“好了!都给我闭嘴!”袁崇焕再也忍无可忍站起身。
“闭嘴?那不是便宜了他!别人出生入死,他什么都没干,白白捞了个战功,凭什么!”满桂不满地一指对方道,“我答应,死了的将士们能答应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是这种人吗?”赵率教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打开满桂的手,“说话也要摸摸良心!”
“良心?你是不是这种人又没写在脸上!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啊?”满桂瞥了赵率教一眼。
“你……枉我们兄弟一场,你居然……”赵率教气得几乎说不出话,猛得拔出佩剑,“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你以为你会,我就不会!”满桂也针锋相对,“唰”得拔出刀。
“满桂将军,别……”左辅眼见控制不住了劝道。
“闭嘴!这儿没你们的事,不相干的闪到一边去!”满桂吼道。
“满兄,有什么话好好说……”祖大寿也解劝。
“他要打要杀,我赵某奉陪到底!闲人少在这里掺和!”赵率教也叫道。
“你神气个什么劲!”满桂说着挥刀就要去砍,却被何可纲从后面抱住。
“他娘的!这是我们两之间的事,谁也管不着!”满桂一把甩开何可纲。
“够了!”随着一声清脆的瓷碗破碎声,袁崇焕拍案而起,“别人管不着,我也管不着是不是?这是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我算什么?算什么?……”
众将从未见过袁崇焕发如此大的火,全都愣住了,满桂和赵率教擎剑的手都僵在了半空,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人不敢喘气。
“你们吵啊!吵啊!”袁崇焕放大声音,脸色铁青的让人害怕,“你们要打要杀我是管不着!有种拿了剑,你们往我身上捅!你们杀了我,横竖在宁远永远不会有人管你们半分!要打要杀翻了天,我也管不着!”
“大人!”赵率教很委屈,“是我太冲动了!”
“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袁崇焕吼道,“把剑都给我放下!”
赵率教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满桂却没动静。
“大人……”祖大寿等人异口同声,却又都把话咽了回去。
“满桂将军,分功的事袁某自有定夺。赵将军是我请来的,我请他来是要按功行赏的,不是让你发火撒野的。你要是不满,就给我滚出去!”袁崇焕训斥着,一时口不择言。
“我撒野?你袁蛮子偏袒他,分功不均。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训我?”满桂火气更盛,又把矛头指向了袁崇焕,手中的剑也指向了袁崇焕。
袁崇焕不动声色,但眼神犀利起来,冷酷道:“把你的剑拿开!”
满桂蛮劲地对视着他,丝毫没有撤剑的意思。
袁崇焕伸手攥住了剑刃,用力拨到一边,鲜血顺着剑刃流下来。
满桂一惊,撒了手,剑也铿然落地。
“凭什么?凭我是辽东巡抚,凭我是你上司,凭我的话就是军令!”袁崇焕的火腾得上来了,也开始和满桂针尖对麦芒,“你不遵我令就是藐视军中法度!”
“你还能斩了我不成?”满桂一昂头,冷笑着甩出一句,“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怕死吗!袁蛮子!你要是不怕天下人耻笑你无能,你就杀了我!有种你杀啊!”
“来人!把满桂给我推出去斩了!”袁崇焕忍无可忍厉声喝道。
“大人息怒!满兄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请大人饶恕!”祖大寿连忙跪下求情。
“大人!请大人开恩饶恕满桂将军!”众将跟着一起跪了一排。
袁崇焕转过身,不愿理睬。他只觉得心头无名之火越烧越旺:“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给我推出去!推出去!”
“大人!”赵率教也跪了下来,“率教愿放弃军功,请大人饶恕满兄之错!大人——”
“你们都给我起来!”袁崇焕猛一回身,“起来!”
众将都没有反应,只是低着头不吭声。
满桂倒是看得开,冷笑道:“你们犯不着求他!我向来与他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平素我们就不对付,何况今日我惹恼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满桂要是眨下眼睛,就不是娘养的!”
“你……你真是誓死不悔改!好!有骨气……我袁崇焕的池子浅,养不起你这条大鱼,你走!你上别处高就去吧!永远别让我再看见你!走!”袁崇焕咆哮着一指门口,手上的血迹未干。
“走就走!袁蛮子你蛮我也蛮,看到最后,谁蛮得过谁!哼!”满桂挣脱了刀斧手拂袖而去……
第十一回
烟雨四月,整个宁远都浸泡正在雨水中。宁远城虽是新建不久,可是被雨水这般浸泡也让人很是担心。袁崇焕独自在院中的屋檐下,盯着院中树枝上滴落的水滴,眼神中满是忧郁,伴着几分莫名的烦闷,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元素!”谢尚政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见他在长叹,于是轻声唤道。
“这雨下了多少天了?”袁崇焕垂下了头沉吟道,似在问谢尚政,又像在自语。
“断断续续的,有三十天了吧……”谢尚政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了?”
“……回头,让满桂带几个人去城下看看城基吧,泡了这么多天水,恐怕会有点疏漏……”
“满……”谢尚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着痕迹,“好的!一会儿我跟大寿去看看。”
“你跟大寿?”袁崇焕回头看他,有些诧异,“满桂呢?”
“满桂将军不是……”谢尚政看见了他眼中滑过一丝黯然的失落,见机地噤了声。
“对不起,我给忘了,习惯了,一下子……”袁崇焕撇过脸,依旧看着天空,“允仁,我记得满桂将军走得那天,好象也下雨了……”
“怎么?你……”谢尚政听到这句话露出了一丝紧张。要知道这一次两个人的争吵是前所未见的厉害,两人一直吵到了经略王之臣那里,就差一点上金銮殿了。
“满桂将军走了多久了?”袁崇焕转过身问道,表情似乎很是关心。
“怎么说也有两个多月了吧!”谢尚政沉吟了一下,“怎么了,元素?”
“该回来了啊!”袁崇焕颇有些感叹的意味。
“你……你说什么?”谢尚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满桂将军该回来了!人在身边吵吵闹闹的不觉得,不在了,总是念着,心里发慌啊……”袁崇焕叹道。
“元素,你……你没病吧?”谢尚政傻住了。
“我们吵得太过分了。在这个时候怎么能闹内讧呢?都是我的错,我太冲动了,有责任啊!”袁崇焕有些自责,“人也真是奇怪,在的时候不觉得怎样,但一旦失去了,反而会觉得不自在,说不出来的自责自己的无知。”
“你不怄气了?”谢尚政探试道。
“这两天我一直在自责……允仁,我想上书请满桂将军回来,我不能失去他,平辽大业不能失去他。你以为呢?”袁崇焕征求谢尚政的意见。
“这太好了!元素,我就去帮你拟奏疏……”谢尚政高兴道,“你不知道,大家最近都在为这事烦心。”
“不!我亲自拟这本奏疏,以示诚意!”袁崇焕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好!”谢尚政也吁了一口气,“看来,宁远这两个月来的阴雨就要结束了!”
“你啊!”两个挚友相视而笑。
等待有时是枯燥的,但在宁远的诸将看来却有着太多的期望和喜悦。这样的等待似乎给了诸将更大的动力,他们做起事来更见效率。包括袁崇焕在内,所有的人都翘首观望满桂的归来。
橘红的烛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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