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绎儿跟我说起过这个人的八面玲珑、深不可测的城府,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厉害角色。如今,关宁铁骑的实力不断在削弱,能否保住大明的辽东命脉,却在他身上。”谢弘的语气中尽是悲凉,“江山已经到了美人迟暮之年,关宁铁骑不灭,便可撑住半壁江山。”
“总兵!”曹变蛟的侍卫匆匆而来,“洪大人有请。”
曹变蛟应声回头,浓黑的一字横眉微蹙:“为了何事?”
“兵部来了皇上的旨意,命洪大人接旨之后,即刻起兵援锦。”
几乎是在侍卫话音落下的同时,夜枭“呀”得一声长叫,惊得三人一身冷汗。
相对而视,一刹那,竟只有懵懂的一片黑色。
快是八月的天气了,入了夜,单衫薄衾已经有些微寒了,可午晌的天气却是浮躁的热,让人昏昏欲睡,可绎儿却睡不着。
病了好几天了,下巴瘦得发尖,心情也一直是抑郁不堪的,仿佛总有一片阴云压在她坚强又脆弱的心弦上,心弦绷不住便要断了。
前几日,沅娘带领小三儿来府上探望,她在浑浑噩噩间,也没精神理会沅娘的伤感,只是在听到两军开战互有胜负时,心里阵痛了一下。偏偏富绶又孩子气地高叫着“来信了”进了门,兴奋得当着她和沅娘的面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笺。
“兵退六十里,上书请援。”
她看见沅娘因为过度惊愕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自己也差点在浑噩间狠狠地掐自己一下,以证明豪格的信上所言不虚。
“兵退”和“请援”,多么熟悉的字眼,可从自己记事以来,似乎只是在众多前辈阴郁的神清下,才会有这两个词的无奈与沮丧存在。她的敌人,大明的敌人居然第一次面对大明的将士兵退了六十里。
六十里,这六十里,简直是上天书写的奇迹。
她心里一喜,病却愈发重了。
因为心中的千头万绪一下子纠缠在了一起,成了又一波折磨由来的病根。
“小姐!”雁奴打开帐帘,倾身过来唤道。
“怎么了?”她支撑着爬起来,因为牵动了内息,控制不住咳嗽起来。
雁奴扶着她坐好,垫上了靠垫:“天梧师父来了,说是来辞行的。”
“辞行?”她强打精神,蠕喏了一下唇,“他要去哪里?”
“听说是要随皇上移驾锦州前线,为阵亡的将士超度。小姐也不方便见他,不如写个话,我去交给他。”
“也好。”绎儿凝神想了想。
雁奴将研好的墨端了来:“小姐。”
绎儿却轻轻推开了,不待雁奴发问,她从枕下取出了珍藏已久的匕首,递给了雁奴:“把这个给天梧师父。”
“还要稍话么?”雁奴不明白她的用意。
“你把这个给他,他就明白了。”绎儿复又躺了下来,“去吧……”
听着雁奴的脚步声渐远,绎儿的心也跟着远离了一般,忽忽悠悠地又没了清醒的神儿,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睡去,呢喃着含糊不清的话:“拜托了……”
中军行辕的大帐里,气氛沉闷的仿若暴风雨将来之前,让人呼吸不上来。
所有人看着皇太极铁青的脸色,全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多言半句,造次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只将目光全部投在案桌前跪着的两个背影上,等着皇太极压抑已久的愤怒爆发出来。
“兵退六十里?谁的主意?”皇太极一手撑着桌案,倾身向前咬牙喝道。
“是……是奴才的主张……”多尔衮没有抬头,盯着地面平静道,“当时洪承畴八镇十三万人马逼近锦州城南我军乳峰山大营,又于松山和乳峰山之间立七大营步兵,大有和我军长期对峙进逼的事态。奴才几次派兵试探挑衅,都被其部署在松山东、西、北三侧的骑兵所败。奴才担心洪承畴乘机偷袭我锦州围城的营地,造成不必要的损伤,所以擅自决定将我军后撤了六十里,以避开洪承畴的锋芒,寻机再战。”
“避锋芒?”皇太极用力砸了两下桌子,“锋芒是避开了,却给了锦州喘息之机,这种后果需要朕告诉你吗?如今再要围锦州,局势已经大变了。兵退之前,为什么不上报请旨?你的胆子现在越来越大了!”
“儿臣曾经提醒十四叔请旨,可是十四叔认为等报到盛京,会贻误战机,所以……”豪格跪在多尔衮身畔,颇是委屈,“十四叔是主将,儿臣……”
“你给朕闭嘴!”皇太极呵斥了一声,虎得站了起来,“朕还没问你,你就想脱干系么?让你做副手,你还就会当副手!睿亲王不请旨,你为什么也不请旨?居然还敢先斩后奏!朕还没死,你就想翻天了!”
“皇阿玛息怒!”豪格连忙噤声。
“奴才有负圣望,擅自退兵,请皇上治罪!”多尔衮竭力埋头,暗里甩了个眼色给豪格。
豪格也清楚,此时此刻,他们彼此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咬牙闷声道:“儿臣有负皇阿玛厚望,请皇阿玛责罚!”
“拟旨!”皇太极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他深知现在治任何人的罪也无法挽回失去的战机,碍于儿子和兄弟的情面,重处之下,不能安定军心,于是将手一挥,表现着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降多尔衮、豪格为郡王,发俸一年。大战在即,暂留军中戴罪立功,以观后效,如若再犯,两罪并处!”
“奴才叩谢圣恩。”
“儿臣谢皇阿玛。”
看着面前脸色微微回转的二人,皇太极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吧!事已至此,这个烂摊子还得收拾。洪承畴现在有什么动向?双方情况如何?”
多尔衮和豪格应声而起,多尔衮上前一步,恭敬道:“回皇上,近半个月来,双方并无大战,只偶尔有些小摩擦。明军基本上按兵于营中,一切如常,并无大举兴兵之势,明军大营也未变化,仍扎营于松山与乳峰山之间,环以木栅栏,中列火器,骑兵则布于松山东、西、北三面,未有大的动向。”
“粮草何处?”皇太极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不止。
“尚未察明,但观其来往进出的粮道,应该是在松山,也就是乌新河南山的地方。”豪格上前一步指出了准确的地点。
“我军的驻地如何?”
“目前各部沿所扎原营地向中军行辕集中收拢,多数布于松山与杏山之外,还有一部分扎在塔山外围,做为牵制的犄角。”
“传令!即刻将我军全师收拢集及于戚家堡待命,最迟在八月十六日日出之前于戚家堡行辕报到,否则,按贻误军机论处。”皇太极一脸沉峻,用洪亮的声音强调道,“如今是我大清成败一举之时,谁要是在这个时候让我大清功败垂成,谁就是我大清的第一罪人!”
燕台一望客惊心,笳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娱请长缨。
不知为什么,中军帐里却没有了应有的蓬勃气氛,反而沉郁难当。
几案上,五寸长的符节上沾满了血红,洪承畴长叹了一声,拾了起来:“祖将军,你起来吧。”
祖泽清站起身,透过一张布满烟火尘色的脸庞,嶒棱的眉一动,嘶哑着喉咙:“洪大人,锦州粮草将尽,城中已有横尸的惨景,再不救援,只怕锦州……”
“祖将军不必多说。”洪承畴一摆手,撑着几案站起来,“请粮益兵的事情,现在很困难,本部堂挟十三万之众,就是为了解锦州之围,可而今……”
“报——”
所有人的心顿时都因为这一声长长的喊声被提到了嗓子眼。
“报上来。”洪承畴揉了揉太阳穴,他有好几夜失眠了,此刻又开始头晕了。
“辫子军已经从乌新河南山至海边,横截了大路绵延扎营,我军一切通往松山的要路尽皆切断。”
洪承畴的手指顿时僵住了。
“什么!”大帐里一时间炸开了锅,惶惶的内心一下子全部暴露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那我们不是被包围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部堂大人!”
“部堂……”
洪承畴轻轻撩了一下手指,面不改色低沉了声音道:“嗯。知道了,你去吧。”
探马不是很清楚总督大人心思,只是小心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部堂大人……”
曹变蛟忍不住上前一步,方才说了一半,便被洪承畴打断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太极果然是个狠角色。”
“眼下如何行事,部堂大人请明示。”吴三桂站出队列,站到了曹变蛟身边。
“皇太极一心求战,我们想要长期拖下去已经不可能了。”洪承畴无视众将惶恐的心绪,娓娓叹道,“这个消息要严密封锁,绝不可让士兵知道,否则,局势就难掌控了。”
“是!”众将面面相觑,却又不好多言,看着总督大人处变不惊的样子,他们心里多少有了一线希望。
“其他的,从长计议,容我思量一下,再做决定。”洪承畴头痛欲裂,勉强撑着挥手道,“你们且下去,多注意自己部下的动向,不可麻痹。”
看着众将散去的背影,曹变蛟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的心里还是不踏实,于是转头道:“部堂,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不妨。只是有些乏力。”洪承畴咬紧牙关撑着几案要起来,“大概是老毛病犯了。你下去吧。注意戒备,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报给本部堂。”
曹变蛟点点头,行礼退了出去。
洪承畴看见他消失在帐门口,整个人一松劲软了下来,瘫在椅子上一阵阵的眩晕。
这一战在所难免,可是赢的机会有多大,自己真的不敢去想。
清军的中军行辕里,昭示的露布边,一票将官士卒围了个水泄不通,声音越吵越大。
豪格掀开中军帐的帐帘,瞥了几眼,又甩手放了下来,回头之际,正看到皇太极穿着常服从后帐转出来。
“外面什么事情这么闹?”
豪格慌忙上前行礼:“儿臣豪格给皇阿玛请安!”
皇太极扶着桌案坐定下来,招手让他近前:“起来吧。过来坐。”
“谢皇阿玛。”豪格又是一礼,坐到了皇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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