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甘愿为皇阿玛分忧。”豪格忠恳的说道。
“步……你还不行。你虽然也砺练了多年,但是本性率真,和洪承畴做对手,恐怕不是他的对手。”皇太极摇头叹了一声。
“那……那儿臣就护送皇阿玛回京好了。”豪格深吸了一口气,退而求其次。
“你不能跟朕回去。”皇太极仍然不应允,“你留下,朕有另外的任务给你。”
“是攻打松山城么?”豪格一心想拿下最大的战功。
“不。”皇太极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你听着,朕会留你十四叔坐镇松山,统领全军,你要……你要好生替朕盯紧了他,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派人飞报回京。朕的用意,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豪格努力地点点头,“皇阿玛放心。”
“记住!不要意气用事,也不要争功。只要安安稳稳的盯牢了他就行。”皇太极温柔地抚着儿子的背脊,“皇阿玛今时今日只能依靠你了,你可千万别让皇阿玛失望。”
“儿臣绝不辜负皇阿玛的厚望,一定加倍的谨慎小心。”
“这样便好……”皇太极靠着枕头缓了一口气,“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给家里写封信,让何洛会护送朕回去的时候顺便带回去。这仗你也打了三年了,也该惦记一下家里的人。”
豪格有些惊诧于父亲突如其来的儿女情长,心里莫名地涌过一股暖流。难道是心爱的宸妃将要不久于人世,让父亲一向英雄果敢的冷淡骤然融化了么?
豪格行礼告退之时,竟意外的看到了皇太极眼角滑落的晶莹。
皇太极的泪滑落的同时,上天的悲伤却久垂难下,于是在寒风的叹息中凝成了冰雪霜颜。
一针一线在手指尖上流淌穿梭着,并不因为绎儿纷乱的愁绪而凝滞。
一束兰花,葳蕤的纤细正如她已经被岁月磨棱殆尽的坚强,淡蓝的花儿蕊儿也像蹙着眉头,在雪白的缎面上望着她,映着她永远不可启唇的阴郁。
瑞木青趴在她的膝头上,澄清的眸子仰望着她苍白的脸,胖乎乎的小手不时伸出去拉扯着她的绣绷:“额娘,让我看看……”
绎儿抬眼去看窗棂上婆娑的竹影,斑驳得如同她千疮百孔的心,于是松了手,由着女儿拨弄着绣绷。
“额娘,你为什么不绣鸟儿啊?”瑞木青丟了绣绷牵着她的衣角撒娇道。
“绣什么鸟儿?”绎儿心不在焉地在瑞木青的小脑袋上抚了抚。
“就是……就是两只好漂亮的鸟儿……”瑞木青竖起一根小手指,支在粉红的小嘴边,竭力在脑海中搜寻什么,“嗯,会游水的……五颜六色的……叫什么鸳鸯……”
“鸳鸯?”绎儿低头亲亲女儿粉嘟嘟的笑脸,“你从哪里看到的?”
“我看见姨绣的,好漂亮好漂亮的鸟儿啊!”瑞木青直起身子,蹦达了两下,忽又一本正经,“额娘也绣个嘛!瑞格儿要嘛!”
“鸳鸯不是随便绣的。”
“为什么嘛?”瑞木青一撅嘴不依了,小手扯着自己的小衣角,“范先生跟姨讨,姨就给他了,姨也洠挡荒芩姹阈迓铮
绎儿一怔,弯腰扶住瑞木青的小肩膀,认真道:“你说姨把绣的鸳鸯给范先生了?”
“嗯!”瑞木青用力点点头,“是个荷包呢!好漂亮!姨都不给我!瑞格儿也要嘛!额娘……”
绎儿的心下不知是喜是忧,看起来袁郁和范仲秋这两个小人儿是动了感情了。可是袁郁并不清楚,当初迫使袁崇焕下狱并惨死的始作俑者就是范仲秋的伯父。自己是该将这个陈年旧事的真相告诉袁郁,还是该为了他们的幸福把一切永远埋葬在自己的心里呢?
“额娘——”瑞木青全不理会母亲的心事,只是一味的闹腾。
绎儿被她的一双颇有气力的小手推搡着,打断了思绪,回头神来却道:“乖!瑞格儿不闹!额娘给你做个小荷包,好不好?”
“我要两只鸟儿的!”
“别闹!鸳鸯是绣给大人的!”绎儿故作恼怒。
“不管不管!我就要两只鸟儿的!”瑞木青似是秉承了她的执拗脾气。
“再闹连小荷包都不给了。”绎儿扭过脸,不搭理小丫头。
瑞木青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眼泪下来了,含糊着呜咽:“额娘赖皮……额娘欺负瑞格儿……”
绎儿狠狠心,就是不扭头搭理小丫头,兀自捡起了绣绷一针一线的重新绣起来,脑子里却乱哄哄的像有一窝苍蝇在吵吵。
剪不断,理还乱。
想到这句话,她不禁一惊,一针狠狠地扎进自己的手指,顿时十指连心,一阵清醒的刺痛让她失声叫了出来。
雪白的缎面上立刻滚落了几滴血珠,红红的晕开了一片。
她眼眶一热,鼻子发酸,泪水绰然而下,止不住地破了堤。
“额娘……”瑞木青被她的叫声怔住了,红着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
她丢下了绣绷,一扭身竟伏在椅子扶手上呜咽起来,宣泄一般将衣袖濡湿了一大片。
瑞木青慌了神,跑到她身边去拽她的衣袖:“额娘……额娘!你别哭了!瑞格儿不要漂亮鸟了……”
她却依旧埋头于衣袖中,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脆弱的空虚,头也愈埋愈深。
“额娘,你手疼,我知道!”瑞木青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她受伤的手指拉出宽大的衣袖,小心地含在嘴里吮吸,“嬷嬷说,这样就不疼了……”
她一下子虚脱了一般,抱住了女儿幼小的柔软放声哭起来:“瑞格儿,额娘不是手疼……额娘是心疼……心里疼得要死了……”
“额娘……”小人儿的天真哪里能读懂母亲的压抑难当的痛苦。
望着剑架上早已落满尘埃的佩剑,她不由得含泪呢喃:“绎儿全仰赖各位叔伯的在天之灵保佑……保佑大明……拜托了……”
此时此刻,谢弘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生龙活虎,即便是在多尔衮重兵围城之下,仍然是镇定自若地处理着军务,唯一的不同,大约只有全身心的疲惫之态是不是露出痕迹。因为曹变蛟的伤势恶化感染,整个曹军部属的所有军务全部落在了他的肩上。周遭的一切危机和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上气,可是“知其不可而为”的信念帮他挺直了脊梁,顶住了一切可能吞噬他的压力。
曹变蛟高烧不退已经有三日了,虽然在松山城暂时得以休养,可是持续的疲劳作战和日以继夜的警惕防守,就是铁打的人也是无法支撑的。
浑浑噩噩的,他时而模糊,时而一片黑暗的视野里却总有一个清晰的身影,娉婷而立之间,那倔犟的笑还是那么熟悉。他心里一阵伤感,便感到了清泪滑落的迅捷。
一只手小心而轻柔地拭去了他眼角的冰凉,手指因为什么而发颤,迟疑起来。
曹变蛟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一阵朦胧之后,一切都清晰起来。那张脸,那张无论在何时都那么清晰的刻在他脑海记忆深处的面孔居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不知一瞬间从何处来的力气,竟挣扎着坐起身,一把扶住了伊人的肩,红着一双眼睛深望进她的眸底:“明瑚!真的是你么?是明瑚么?”
“是我。”左明瑚泪水涟涟,小心地抚过他略带潦倒的胡茬儿,“我是明瑚。”
曹变蛟愣了一下神,不敢相信地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左明瑚慌忙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我不是……不是在做梦吧?”曹变蛟苍白着脸激动道,“真的!是真的……我以为我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曹大哥……”左明瑚抑制不住,抱着他放声哭起来,“你怎么弄成这样?怎么会弄成这样啊……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曹变蛟被她的拥抱触动了伤口,顿时疼得一皱眉,可却不知为什么,抱她反而抱得愈紧,于是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我没事……没事的,你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别哭!你别哭了!”
“我好怕!我以为你会就这样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左明瑚呜咽。
他突然一激灵,一把推开了左明瑚,一下子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不……你不能……咳咳咳……你不能为我死,我不值得……不值得你这样……”
“别!你别说话!”左明瑚忙扶着他躺下,“快躺下,你什么都别说了,只要好好养伤。”
“不,明瑚,你听我说。”曹变蛟握着她的手红着眼睛,“我死不足惜,我不能让你陪我一起死。你要是死了,名不正言不顺,一个姑娘家会遭骂名的。我没有胆子违背叔父的遗命,不能娶你为妻,已经愧对你的……我不配……”
“不许你这样说!”左明瑚抬手捂住他的嘴,“你根本洠ё矢袼蹬洳慌洹!
“好……我不说,不说就是。”曹变蛟移开她的手,“现在松山城已经是一座孤城,你何必来送死?”
“松山城围城之前,我就来了。我知道来了多半是死,可是,我早在心里许过愿,我要和祖姐姐一样,要死也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左明瑚执拗之间带着真挚,“虽然世事无常,上天跟祖姐姐和谢大哥开了一个大玩笑,将他们生生拆散,可是我相信,他们彼此的信念都不会动摇。我要陪你一起面对多尔衮的铁骑,用生命告诉他,汉人的血可以流,命可以不要,但是头不可断,膝不可屈。纵使他攻占再多的城池,汉人的心,是他永远无法攻占的。”
“明瑚,你……”曹变蛟望着她与生俱来的执拗劲儿,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眼前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她敢爱敢恨,敢生敢死,为此,她摒弃了一切作为女人面对苦难的怯懦。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她的身上竟有许多男儿没有的铮铮铁骨。
无论是她,亦或是祖绎儿,她们不过都是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女儿家。就算她们再如何有气节,再如何的努力,也不过是换一个贞节烈女的无谓称号。除此而外,又有谁会反思这个世界呢?为什么连女子都站出来抛井别乡,独自迎向险境,迎向血火,甚至于迎向异族王廷的明枪暗箭,而一向自谓顶天立地的男人们,他们又在做些什么?
他不愿意再往深处想,因为答案让他汗颜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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