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龙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袁崇焕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夜的深沉笼罩在静静的海面上,海风拂过船帆,发出“哗啦拉”的声音。绎儿站在船头,回首船帆,船舱里面依旧点着晕黄的灯。
一件长衣披上了绎儿的肩,赵祺依旧如常的温柔关切:“绎妹,都二更了,还不去睡?”
“睡不着!”绎儿回身一笑,也是一副如常的样子,“你不是也一样!”
“督师还没睡呢?看样子事情发展不是太顺。”赵祺瞥了一眼舱中的灯光,“你冷不冷?”
“我不明白。”绎儿兀自说道。
“不明白什么?”赵祺一边问,一边腾出手去给绎儿紧着漏风的领口。
“不明白袁伯伯今天的反应,这和他以往给我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绎儿不解,“他不是要杀毛文龙吗?”
“杀一个人并不一定要用冷峻的目光去凝视他,用柔和的安抚目光让敌人卸去武装未尝不是一个上策。”赵祺耐心的解释道。
“我突然觉得这一切很可怕,就连你说这话的眼神都一样的可怕。”绎儿不加隐讳的直视着他,“我希望事情能有个好的转机,哥哥呢?”
“我也希望,事情能有转机。袁伯伯而今是先礼后兵,其实袁伯伯是退了一步,忍让了一步。不然,依他的脾气,现在已经血溅当场了。”赵祺一语双关的深沉吟道,“一切自有天定,世上有许多的事情你我皆不能左右,如此又何必强求?”
“我很害怕,我什么也不想要了……”绎儿听着他藏着宿命味道的话语,眼里蒙上了一层湿雾,禁不住缩到了赵祺怀里呜咽……
天不如人愿,六月初三死寂的夜幕中,袁崇焕抑制已久的怒火终于冲破了他的理智。这源于他对毛文龙极大的不满。毛文龙在辞职回乡的最后一个机会放在他眼前时,不经意地“哼”出一声后说:“辞职回乡这件事不劳督师费心,这一直是我盼望的。只不过我对辽东事务,很是熟悉,等解决了金国这个大患之后,再说吧。至于在皮岛设文官监军和粮饷由宁远转发的事情,我看督师还是先上奏天子,再行执行吧。夜深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袁崇焕亦站起身:“送毛大人下船!”言讫,门外几个亲兵拥着毛文龙出了船舱。
绎儿看见毛文龙出了船舱,于是端了茶水挑开帘子进了船舱。远远地,绎儿看见袁崇焕反翦着双手站在窗前。绎儿不敢多问,放下茶水正欲走,刚刚转身,只听见身后袁崇焕嘶哑着声音道:“绎儿,立刻叫汪翥将军上船来见我!”
“是!”绎儿刚走出几步,又被叫住。
“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事关重大。”袁崇焕再三叮嘱。
绎儿怯怯地应了一声,她的心里一冷,连带着全身都冷下来。她明白,自己一直担心害怕达到的一天终于要降临了。奇怪的是,而后初四的一天,事情似乎向着另一个极端发展去:袁崇焕不但没有动手杀毛文龙,还和毛文龙一同划分了职权,约定旅顺以东由毛文龙指挥,旅顺以西为袁崇焕指挥。在给了毛文龙足够的权限之后,又将带来的十万两饷银一并交卸给了毛文龙。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是毛文龙的意料,毛文龙不禁为此冲昏了头脑,飘飘然起来。
第三回
晨光初露,海面上红彤彤的太阳才露出一整张笑脸的时候,袁崇焕的座舱里面,已经是人来人往的忙碌开了。
几位随行的将领陪着袁崇焕安坐在座舱之内,等待着袁崇焕的指令。
袁崇焕微微出了一口气,终于启开了紧抿的嘴唇:“传令下去,通知毛总兵,全体登岸摆围较射,优者颁赏。”
谢尚政和对面的徐敷奏交换了一下眼神,相继起身:“是!”
袁崇焕异常严肃的冲他们两人点了下头:“就交给二位了。”
“督师放心!”徐敷奏抱拳坚毅的说。
谢尚政也应了一声,回头对谢弘道:“去吧!”
谢弘沉着着起身,抱拳一礼,反身退出了座舱。
不多时,只听舱外高叫:“东江毛总兵到!”
紧接着,门口的甲板上一阵咚咚作响,好像来了不少人。
绎儿不由得去摸腰上带着的佩刀,被赵祺不动声色的摁住了:“不要轻举妄动。”
绎儿咬了下嘴唇,紧张的有点窒息。
正此时,毛文龙将随从侍卫留在舱外,自己踱步进来,徐徐到了近前,躬身一辑:“督师。”
袁崇焕缓缓起身还礼,脸上的神色舒缓了很多,泰然自若道:“毛大人上岸等待本部院即可,何必亲自上船来。”
“督师受皇上倚重,身份要比文龙尊贵,文龙自当亲自来迎接。”毛文龙寒暄道,“顺带,毛某也想问问督师下面有何打算?”
“打算?”
“督师打算何日返回宁远?”毛文龙绵里藏针。
袁崇焕身边的副将参军们都不禁勃然起怒,脸有愠色。
袁崇焕呵呵一笑:“本部院明早就回去了。”
“那就请督师好生多保重了!”毛文龙客套地说,暗自有了几分喜色。
“毛大人身当国家海外重寄,今日一别,平奴之事,还望能与本部院同心戮力,同仇敌忾。在此请受本部院一拜!”袁崇焕言罢,倒身便拜。
毛文龙万没料到,慌忙伸手去扶:“督师请起!快请起!如此这般,折煞毛某了……毛某实实是担待不起……”
“毛大人是我国之柱石,独挡一面,不需自谦。”袁崇焕起身一笑,“这些天来舟车劳顿,今天是阅兵的最后一日,本部院想邀毛大人一起登岸,让官兵校射,有胜出的,给予重赏。一来可以一展军威,二来,也算是考核了军士的训练是否到位。毛大人以为如何?”
“如此,我让人去准备。”毛文龙说着,便施礼要退出去。
袁崇焕一把攥住他的衣袖:“毛大人着急什么?吩咐下去,让他们做就是了。”
毛文龙笑道:“督师这么说,文龙再推却就不通情理了。如此文龙且陪督师少坐片刻吧。”
“谢尚政!”袁崇焕侧过脸叫道。
“末将在!”谢尚政应命而起。
“传令,命各营官兵立刻上岛摆围,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安排停当。”
“是!”谢尚政一礼,退了出去。
“众将听令!”
舱中的将领们应命而起:“末将在!”
“带领各部,随本部院上岛校射。”袁崇焕下令完毕,回头去招呼毛文龙,“毛大人请!”
“督师请!”毛文龙礼貌的躬身示意。
众将拥簇着两人出了座舱,登上海岛。
同行的人一路说笑,没有几个注意到四周的细微变化,而绎儿早已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偷眼看去,四周都是从宁远带来的士兵,毛文龙的士兵全都被隔离在了外圈。圈内,毛文龙和他的部将们依旧喜笑颜开地说着什么,丝毫没有半点察觉。绎儿却觉得空气仿佛要凝滞了一般,整个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也许即将触发。在不经意间,绎儿看见了袁崇焕那挂在嘴角的浑浊的笑。他的笑不仅仅在于对谢尚政设围布控的满意,也许还隐藏着什么。
阅兵场上,袁崇焕回头对毛文龙的部属们笑道:“众位将军在海外辛苦,兵士每个月只有五斗米的粮,甚至家中几口人分食此粮,想起来也颇为令人痛心疾首。”
“督师,为了大明,这点苦我们受得!”一个部将答道。
“众位将军忠勇可嘉,本部院一定向天子禀呈,为诸位讨个封赏,作为诸位苦守边陲多年的补偿。”袁崇焕表现得十分激动。
“督师能为我等着想,我等如何能不为大明肝脑涂地。”另一个部将感激道。
袁崇焕呵呵一笑,拍了拍这将领的肩膀:“如此甚好啊。这位将军有此志向,乃我大明社稷将来的股肱。可否一问名姓?”
“属下毛可喜。”那部将兴奋的回答道。
袁崇焕不动声色,心中却沉吟了一下。
毛文龙敏感的发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连忙打哈哈:“你们几个还不拜见督师,傻站着做什么?”
“毛仲明拜见督师……”
“毛德功拜见督师……”
袁崇焕不由得侧过脸,用冷冽的目光盯着毛文龙。
“这几个都是我的干儿孙,都随我姓毛。”毛文龙不屑一顾地答道。
袁崇焕听后畅然大笑:“原来如此……”
毛文龙也跟着笑起来,一众人都傻住了,看着两人。
袁崇焕笑罢冷哼了一声,厉声道:“岂有俱姓毛之理?”
毛文龙被这当头一棒吓得一惊,小腿不禁一颤,整个阅兵场上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本部院节制四镇,请严海禁,恐天津,登莱,受腹心之患,如今请设东江饷部,钱粮由宁远达东江,也没有什么不便宜的。昨日本部院与你相商,说取道东莱,说移镇他处,说定营制,又说到分旅顺划定职权,各自节制东西,设道厅,稽兵马钱粮,你都不予应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难道国家花费许多的钱粮,到如今都是白费的不成?本部院与你披沥肝胆,与你谈了三日,指望你能回头是岸,那晓得你狼子野心,总是一片欺诳到底。你目中没有本部院,那也罢了,方今圣天子英武天纵,国法岂能容你?来人!给本部院除下毛文龙的衣冠,予本部院拿下!”
话音一落,帐前六七个侍卫便冲了上来,一把将毛文龙按倒在地。
毛文龙先是懵了,而后挺直了脖颈,挣扎着想要甩开擒拿自己的侍卫,大叫道:“袁崇焕!你凭什么拿我?你无端诬陷我的清白!你这是同室操戈,将江山而快私愤!我要参你!”
几个侍卫并力押住他,他仍然在挣动不休。
“哈哈哈……”袁崇焕大笑一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瞧我不起。本部院却也是能管将官之人。你说没罪?那这十二款大罪从何而得?”话毕一伸手,程本直适时地将本章递到了袁崇焕的手上。
袁崇焕并不打开,只是在手中一扬:“毛文龙!你听好了!你十二款大罪在此!兵戎重任,大明祖制所定,非五府官员不得领兵,于外出征,需有文臣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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