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并不打开,只是在手中一扬:“毛文龙!你听好了!你十二款大罪在此!兵戎重任,大明祖制所定,非五府官员不得领兵,于外出征,需有文臣监军。你夜郎自雄,专制一方,九年以来,兵马钱粮,不受经抚管核,专恣孰甚!此一当斩也!你杀降夷,杀难民,全无征战,却虚报首功。刘兴祚忠顺来归,止二十多个人,你却上报朝廷说,有百余人,还说是你当阵捉降的!欺诳孰甚!此二当斩也!你刚愎撒泼,没有人臣之礼,前后章疏,俱在御前。‘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这话可是你说的?大臣不道,三当斩!在东江你私自开放马市,与夷人私下勾结,此四当斩!由宁远回,劫掠商人,取其银九百万两,没其货物,夺其舟工,并且监禁其人,恬不为怪。积岁所为,劫掠脏银无算,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去做强盗,杀人越货!此五当斩……”
绎儿只看着毛文龙本来因为生气激愤而涨红的脸,一点一点变成了灰白,而后惨白,自己的心也在不住的战栗,若不是赵祺暗下里架住她,她真怕自己一下软在地上。她何曾见过袁崇焕声色俱厉的模样,更没有见过如此剑拔弩张的内部斗争,整个人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全不知袁崇焕张张合合的双唇间,究竟说的是什么。
“……收部将之女为妾,凡民间妇女有姿色者,俱设法致之,或收而不复出。身为不法,故官丁效尤,俱以掳掠财货子女为常事。好色诲淫,此八当斩!……”
毛文龙本能的开始战栗,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疲软,还未待袁崇焕说完,整个人就摔跪在了地上,双唇颤抖着,不知在嚅喏着什么言辞。
袁崇焕冷笑一声,念罢了十二罪状,厉声喝道:“毛文龙的罪状在此,你们明了否?”
毛文龙的诸将都不敢作声,埋头四顾。
毛文龙此时已经完全失措了,他万没料到,今天的校射颁赏,居然是一场地道的鸿门宴。他眼见着自己的众将畏惧袁崇焕的威严不敢作声救自己,而自己想让自己的军士相救,却发现自己的军士都已经被袁崇焕的部队阻挡在了外围,无法往前迈动一步。
“毛文龙当斩否?”袁崇焕大声问在场的所有军士。
阅兵场上寂寥无声,众将都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多言。
隐约有几个毛部的部将怯怯道:“督师,念在毛帅多年镇守东江,为国驱驰,劳苦功高的份上,就饶过毛帅吧!”
“是啊!毛帅纵有不是,但是功过相抵,罪不至死啊……”
“督师开恩呐……”
“毛文龙不过是一介匹夫!因他守卫边疆,官至都督,满门封荫,这个酬劳怕是早就足够回报他为国事付出的劳苦了吧!他竟然胆敢欺瞒朝廷,目无法纪!我们要五年平辽,就要奉行列祖列宗的国法。今日不斩毛文龙,如何立军法国威?皇上赐我尚方宝剑,正是为了这个原因!你们还有何说?”
几个部将一时哑口无言,一起跪在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了。
“徐敷奏,请御赐尚方宝剑!”袁崇焕用洪钟似的声音铿锵而言。
徐敷奏将尚方宝剑奉至袁崇焕面前,袁崇焕向西跪倒,朗声道:“臣蓟辽督师袁崇焕受天子恩赐尚方宝剑,督师蓟辽,今毛文龙无视国法,犯重罪十二款,通敌叛国之心天日昭彰。臣请旨圣天子,斩毛文龙以正国法!臣今诛毛文龙,以肃军政,自此而后,镇将中再有如文龙者,亦以是法诛之!臣五年不能平奴,求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
“大人!”毛部众将大惊,下意识地去按佩剑。这时,只听得周围一阵拔剑的龙吟,剑光闪出一片碎乱的银色,刺得人睁不开眼。毛部众将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被隔离包围了,一时双方僵在了一起。
毛文龙眼见着最后的一线生的机会破灭了,不由冷汗汩汩而下,手脚皆已冰凉。他用颤抖的声音道:“我毛文龙也是有功于朝廷的……你……你有什么权力杀我……”
“可惜你是功不抵过,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酿的苦果。”袁崇焕打断他的话,厉声呵斥道,“本部院杀你,是你咎由自取!水营都司赵不忮、何麟图!”
“末将在!”两个都司应命而已出。
“命你二人监斩毛文龙不得有误!”
“是!”
“旗牌官张国柄!”
“末将在!”张国柄应命而出,取下尚方宝剑,亮出剑身。
“命你用尚方宝剑,将犯官毛文龙立斩帐下!”
“是!”张国柄扬手拔出了尚方宝剑,一阵慑人的寒光闪起,继而忽得被他举到了头顶上方,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令在场的人无不心惊胆战。
“斩!”袁崇焕斩钉截铁的吐出一个字来。
张国柄手起剑落,毛文龙未及出声,已是头颅落地。
那尸体还未倒下去,空洞的脖颈处,立时喷出一腔血来,发出的喷洒声音让人的毛孔全部都战栗了起来,地上立时间红了一片。
几滴血溅到了绎儿的脸上,使她觉得惊恐。那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她几乎窒息。她镇定了一下情绪,抬头去看袁崇焕。他的脸色由于激动而胀得通红,眼神中露出一丝快意的斩断邪恶之后的异样,严肃的脸上唯一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挂在嘴角。绎儿甚至怀疑此时的袁崇焕与平日里和蔼平静的袁崇焕不是同一个人,此时的他似乎成了一个嗜血的人,似乎格外的喜欢和青睐那杀人后的快意的血腥味。绎儿不明白,他的嘴角不易察觉的笑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四回
烫红的喜字贴上了窗格子,八月十五的月圆之时,却也是人圆之时。
绎儿一身簇新的吉服,坐在妆台前,一言不发地看着镜中沅娘精心为自己装点着发髻。看着一绺又一绺的青丝被梳栊,她才意识到,自己赌气酿造的噩梦算是无情的绽出了嘲讽的笑脸。
“小姐!小姐——”雁奴兴冲冲地奔到近前。
“做什么?”绎儿没有回头,只在镜子里去看她晕黄的影子。
“姑爷迎亲到门口了,正被闹着写催妆诗呢!”雁奴就手啃了一口手里攥着的苹果。
“哎——”沅娘阻止不及,“你这个丫头!这个苹果是一会儿要用的!你怎么给吃了?”
“算了!难为她跑来跑去的,就赏她润润喉咙吧!”绎儿心疼雁奴。
这时门外一阵喧闹的嘈杂,泽洪的声音叫得最响:“三妹!你可听好了啊!瑞蓂的催妆诗在此!你若应了,早些出来拜堂吧!”
“别闹了!”依稀是赵祺疲惫地推脱,“不必念出来吧!”
“不行啊!这是规矩!”
“就是啊!少废话!念呐!”
“男子汉大丈夫,战场上眼睛都不眨的,不就是给老婆念句诗嘛!”不知谁激将的打趣了一句,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就是!瑞蓂,你若不念,以后咱们哥几个可不把你当男人看了!”
“不行不行!这诗太媚了,看看就成了!”赵祺挣扎着执意不肯。
“哎!瑞蓂说这诗太媚,不肯念呐!”泽洪有意无意地唯恐挤在迎亲队伍后的看客听不清楚,“弟兄们是不是放他一马?”
“不放——”后面一阵齐声大笑,死咬着较真儿。
“瑞蓂,你今儿可逃不过去了!”泽润的声音像是怜悯,又像是幸灾乐祸,“不然,今天甭想拜堂咯!”
“大家静一静嘛!”泽洪见赵祺展开了诗笺,忙招呼一众兄弟安静。
门口一下子静了下来,雁奴好奇的蹑手蹑脚地贴在了门板上,漾着顽皮的笑冲绎儿吐吐舌头,一抬手戳戳门外。
“西曦融烛尽,余红落霞妆。冰晶合浦色,一掩梨花暗吹香……”赵祺的声音充满了羞赧的味道,绎儿不消看,却也知道一定通红了满脸。
“别愣着啊!念啊!”大约是泽洪用力拍打了赵祺一下,赵祺吃痛的轻嗤一声,诱得门板后的雁奴咬着手指头一阵窃笑。
绎儿瞪了她一眼,冲她摆摆手,让她别笑出声。
“竹马……竹马青梅十一载,春秋相携无相忘……绿云……绿云……”赵祺似乎是窘得不行了,越念越结巴。
“嗨!”泽洪急不可耐,一把夺了来,越俎代庖的用上战场冲锋时的嗓门吼道,“绿云挽并随郎去,何用俗粉绛菲芳?”
一首富丽婉约的催妆诗,被泽洪的豪放派粗嗓门“吼”出来,分明成了齐大非偶不相等称的笑话,于是笑声又一气爆发开来。
雁奴本是启开一条细门缝拿催妆诗的,却被急性子的泽清挤开了老大一个豁口,探了头进来大叫:“三妹!三妹你好了没有啊!妹夫等的心焦哟!”
“哎呀!三少爷——”雁奴慌忙张开手挡住他的视线,一边冲着争先恐后往里探头的人叫道,“哎哎哎!不能看!现在不能看啊!不吉利的——”
沅娘小心翼翼地把凤钗缀上绎儿漆亮的垂云髻,兀自陶醉于自己的“杰作”,笑盈盈道,“来!咱们要去拜堂了,把盖头盖上吧!”
绎儿不敢看了,她的心在发抖,颤抖得厉害。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除了一片橘红的朦胧影子,一切都模糊了。
“哎哟!”雁奴的“防守”终于告破,被蜂拥而入的看客们挤的摔坐在地上,“喂——新郎倌都不急,你们挤什么劲儿啊!”
门口的赵祺一笑,伸手拉了她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儿!这些家伙……”雁奴埋怨着,掸掸身上的灰,“小姐的漂亮还真不是盖的!看他们,又不是自己的老婆,一个个还趋之若骛!”
赵祺被雁奴无心的“趋之若骛”刺痛了内心里最敏感的伤痂,一时沉默下去。
好在一群人拥簇着绎儿从里间出来,吵吵闹闹地打破了他缄守的沉默,抬头惊艳于绎儿盛装华服的娉婷娴静。
“快去啊!”雁奴暗下里推了赵祺一把。
“瑞蓂,我可把宝贝妹妹交给你了,你可不许委屈她。不然,休怪我这个大舅哥让你难过。”泽润俨然升级到了家长的地位,颇有威风的“教训”起来,一手将扎着同心花球的牵巾塞到赵祺手里,“敢不敢保证?”
赵祺没说话,只一抬手。
他清楚自己将会作出牺牲,然而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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