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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烈烈固然痛快,但袁大人有没有考虑到,大明像你这样的人才已经不多了,大明还有多少机会让他们乃至袁大人你轰轰烈烈呢?而今的忍辱负重是为了以后大明的社稷和百姓啊!”孙承宗语重心长,“老夫时日已经不多了,大明的天地以后还得由你们这样的脊梁撑住啊!”
“元素明白了。大人,您放心!”袁崇焕感激地一笑,心中却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难以言语。
“好了!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你不是要求修筑宁远城吗?说说你的理由。”孙承宗席地而坐,袁崇焕亦席地而坐。
“我军的一切守御设备全部聚集在山海关。山海关外并无外围阵地,金军若来攻,立刻就冲到山海关关门之前。若山海关再有失,则京城危矣!”袁崇焕认真地分析,全没有和王在晋说话时的浮躁之气,“单守山海关未免太过危险,胜算太小,没有丝毫退步的余地。所以,卑职以为,战略上应将防线向北推,越向北,京师就越安全。如果能将防线一路推到锦州,那么锦州、宁远、前屯卫,山海关就成了四道防线,从而步步为营,既消耗了金军的力量,又争取了集结重兵防守山海关的时间。”
“果然精妙!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可以告诉老夫,为什么王经略要在八里铺筑城你不同意呢?”孙承宗在夸奖之余又问道。
“八里铺地势平坦,且外围阵地狭窄,根本不适合守御,也根本起不了屏障作用。如果筑城八里铺,只会把压力转向京城,山海关一破,就如同千里之堤,一夕而溃,后果不堪设想。王大人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敷衍我,同时也在拿守城将士的生命开玩笑。”袁崇焕答道,语气中显然在指责王在晋的目光短浅,“这样视他人性命为草芥的人,怎么能当此大任?”
“想不到你如此关爱士卒,真是难得!”孙承宗很是感动。
“将士们都是有家小,有生命的。‘好铁不做钉,好男不当兵。’当官的是人,难道当兵的就不是人吗?城砖垒砌成的长城可以征服或摧毁,而将士们精神的长城才是最坚固,最不容易摧毁的长城。”袁崇焕有些激动,“大人,我要对得起他们的家人,要对得起辽东父老,要对得起几十万的沙场亡魂啊!”
第四回
天启二年九月。
“元素,有好消息了!”谢尚政一路兴高采烈地进了书房。
“什么事?”袁崇焕懒得抬头,依旧埋头弄着手里的地形图。
“孙承宗大人代替王在晋出任辽东经略,已经到山海关了,来人下了公文,让你立刻前去山海关述职。”谢尚政的语气激动万分,“我们终于熬到头了!”
袁崇焕把手中的地图一丢,扯住了谢尚政的袖子,掩不住心中的喜悦:“果然?”
“果然!”
“当真?”
“自然是真的!”
“哈哈哈哈……大明有救矣!快快!咱们现在就去山海关!”
连续几天不知疲倦的纵马急奔,他的脑海里因为充满了理想抱负得以实现的兴奋而忘乎所以,直到胯下的坐骑累到没了力气再跑,他才意识到自己孩子气的冲动连累了无辜的马儿。好在已经将近山海关了,远远的可以看见互市的繁华,听见那里夹杂着各种腔调的吆喝声,于是和谢尚政下了马,一路闲适的逛过去。
立秋后的太阳似乎并不见得削减了几分热辣,稍稍多晒了一会儿,便也出了一身的汗。
人也乏了,懒得再走下去,反正目的地近在眼前,也就不用这么上赶着着急了。
随从们拴好了马缰,也一并挤到了茶棚里,聚在一张桌子上喝起茶来。
他呷了一口黄褐色的茶水,粗茶的沫子也顺着水流进了嘴里,苦苦涩涩的让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得皱了眉,全当是解暑的强咽下去,把眼神落在了临桌几个粗壮蒙古汉子的身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们的异族装束,用来分担嘴里茶沫子的苦涩。
“他们喝的不像是茶,酸酸的一股奶味儿的样子。”谢尚政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大热的天气,喝这个不腻么?”
“这位客官少见了,”茶棚的小二过来添水,随口笑道,“这是酸奶子,比凉茶还解渴呢!蒙古人都爱喝这个!”
“比凉茶还解渴?有这么神?”谢尚政不信,“你给我来一碗!”
“允仁……”袁崇焕知道他一向对家乡的凉茶尤为挚爱,这下子定是跟酸奶子铆上了劲儿,“你凑什么热闹!这东西咱们喝不惯的!”
“不喝怎么知道!”
“来啦——”小二端了一碗酸奶子送了来,“您慢用!”
一股酸酸的奶味扑面而来,把几个随从熏得慌忙捂了鼻子,一径盯着他。
谢尚政捏了鼻子,又抬头看看袁崇焕,不觉笑出来:“元素,你怎么不怕闻这个?别撑着了……”
袁崇焕“噗呵”吐出了口气,迅速的掩上了鼻子:“你快喝吧!”
谢尚政深吸了口气,把嘴凑到碗边上尝试着抿了一小口,没咂摸出什么味道,于是又猛得喝了一口,一下子僵住了脸。
“允仁?”袁崇焕试探着用手碰碰他,“你怎么了?”
“谢大人……”一个随从也小心翼翼地倾身看他。
“噗——”谢尚政虎得回过头,哇得一口喷在了地上,“咳咳咳……”
几个人松了口气,袁崇焕从袖子里掏了手巾塞给他:“跟你说你喝不惯,你偏不信!给!”
“我哪儿知道这么难喝啊!”谢尚政悔青了肠子,一脸委屈,“这玩意像馊稀饭样的……咳咳……还说解渴呢!我是越喝越干得厉害……”
“哈哈哈哈……”临桌红脸的蒙古汉子忍不住大声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而洪亮,引得几个人一起侧目,“酸奶子是上天的赏赐,既然喝不惯,何必要浪费去喝呢?”
谢尚政有些看不惯他的多管闲事,想要争辩,却被袁崇焕扯住了:“本来就是你不对!人家说的是,你喝不惯还赌气要喝,白白浪费了不是!”
谢尚政端起了碗,起身往茶棚外面走:“浪费不了!我不喝,给马喝总不是浪费吧!”
他手中的碗还没伸到自己的坐骑嘴边,只见得红脸汉子“啪”得拍案站了起来:“你住手!”
谢尚政不耐烦地回头:“我花钱买的,我喝不下去,喂我的马,碍你事了么?拍什么桌子?”
红脸汉子硬撅撅的络腮胡子气得蹦起老高来:“你不喝就喂马!你不想喝,马就想喝吗?你把马当什么了?”
“哎!有没有搞错啊!”谢尚政好笑,“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就是一畜生,我难不成还得请它上座,给它点菜不行么?剩一口给它就不错了!它一个畜生,它知道什么!”
“我看你才是畜生!”红脸汉子气乎乎得疾步跑到面前,一把打翻了他手里的碗。
“你骂谁你!我招你了!”谢尚政一时火大,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脑子有毛病啊!”
“我骂得就是你!”红脸汉子显然是被触怒了神经,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谁把马当畜生,谁就是畜生!”
“不可理喻!”谢尚政冲他大声嚷嚷,“疯子!我的马,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你不把它当人,也就不配做它的主子!”红脸汉子一把搡了谢尚政一个跟头,抽手解开了马缰,用力一拍马的背脊,“去吧!你自由了!”
“喂——”谢尚政慌忙爬起来去拉马缰,却被他孔武有力的胳膊又搡在了地上,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坐骑跑远了,“你想干什么!来人,还不帮我把马追回来!”
“是!”两个随从应命起身去追。
“布日格德!必勒格!”红脸汉子也不甘示弱大声命令随从,“拦住他!”
谢尚政怒不可遏,一把抽出了佩剑:“岂有此理!你这个蛮子!光天化日的,有王法没有了!”
“如果你真的对你的马好,它就不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你!”红脸汉子毫不畏惧的针锋相对,“王法不是为你这样的畜生准备的!”
“你!”谢尚政扬剑便刺了过去。
“住手!”袁崇焕连忙上前攥住了谢尚政的手,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想出人命么?”
“哼!我借他十个胆子,怕他也不敢!”红脸汉子冷哼一声,甩下一个轻蔑的白眼。
“这位壮士,在下的朋友并没有得罪的地方,为什么要无端挑起争端?”袁崇焕不得已挺身为朋友说理讨说法,“这是何道理?”
红脸汉子解开缰绳,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我一向跟你们这些书生不对付,最看不惯你们自以为是!连对自己的马儿都这么薄情寡意的,还指望什么为国效力!虚伪!”
不待袁崇焕再开口,他低头亲了亲马儿颀长的脸颊,扬手轻轻一鞭促了马儿扬蹄:“巴尔斯,咱们走喽!”
谢尚政不服气地要冲上去,却被袁崇焕一展手臂拦住了:“算了!他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只是误会,何必呢!”
“可是……”
“走吧!孙大人还等着咱们去述职呢!”袁崇焕翻身上马,伸手拉他,“来!咱们凑合挤挤吧!”
“哼……”谢尚政冲着那人的背影泄愤的空甩了一下马鞭。
到了辽东经略府门前,两人下了马,整了整衣冠。
袁崇焕回头见谢尚政仍旧黑着张脸,顺手揽了揽他的肩:“行啦!别跟个姑娘家似的!黑着脸给谁看呐?就这么见孙大人,你想挨板子啊!”
谢尚政被他说的一笑,摆摆头:“唉——算我倒霉!走吧!”
两人由差役领着穿过外院到了前厅外,正欲进门,却听见大厅里孙承宗与王在晋正在长谈,于是站定了脚,侧耳静听。
“依你看,新城筑就,原来的四万边军移入进去,应该够了吧?”依稀是孙承宗的声音。
“王某以为,应当另外招兵马入驻。”
“如此,八里内的守兵就有八万之众,那西北方向就不用守了么?驻关在八里铺,新城之背即是旧城的遗址,那里的旧址工事,你是打算留给辫子军用?还是留给新兵驻扎?若是新城能够守御,则安用旧城?要是不可守御,新兵四万战败,是让他们退到旧城,还是在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