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夏,信鸽不是什么稀罕物事,早在秦汉之际,就已经有相关的记载了。传说中,楚汉争霸之初,高祖刘邦屡战屡败,好几次都是只身而逃,狼狈不堪,有一次甚至藏在枯井中避敌,最后能够得脱大难,正是靠着信鸽的传信。
刘同寿只需在外面找几个枪手准备着,然后把考题传出去,再等着鸽子回来。临摹一遍也就是了。
这,就是小道士真正的谋划!那些符箓什么的,不过是障眼法和前戏,他一早就算计好了,所有的表演都是给皇帝看的,后者的反应,也在他的预计之中。他就是要明目张胆的作弊!
所有人都是恍然大悟,甚至下旨意的嘉靖也是这么认为的。
小道士这段时间做的最多的就是练字,眼下写字倒是马马虎虎了。可顶多也就是童生试的水准,经史学问更是无限接近空白,离会试题名差得不知道有多远。
如果说他确有成算的话。也只能着落在这鸽子身上了。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至少张景华这会儿就只能徒呼奈何。他的确是个很传统的读书人,也很有骨气,但他并不傻,不会明知是死路,也要蒙着脑袋往上闯。
皇帝的做法很不地道不假,但他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敢阻拦在他面前人,只会有一种下场。那就是粉身碎骨!
不过,张景华也没有太颓丧,毕竟他能做的都做到了,在这场大戏中,他的职责只有搜检而已。只要保证了小道士没有暗中带进去任何东西,就不能说他的差事办砸了。
至于那只飞来飞去的鸽子……这显然属于不可抗力,是明目张胆的带进去的,与他张某人无关。阻止小道士,维护圣地的重任,只能着落在其他同僚身上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一众巡场官。
想到这里,张景华突然感觉到一阵轻松。跟神棍做斗争,本来压力就很大,何况,这神棍还是圣眷极隆,手段极高的那种,这给他带来的压力,就不是普通的大了,简直要人命呐。
张御史苦中作乐,巡场官,也就是监考的官员则是叫苦连天。
会试考场,那是多么庄严肃穆的地方呀,一般的考生,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可现在偏偏有只鸽子飞来飞去的,这不是要命是啥?
单是鸽子也就罢了,大伙儿盯得紧点,把它赶离要害所在也就是了,但这只鸽子不是独行的,无论它飞到何处,除非进了号房,否则身边就跟着一大群人。
这帮人都是宦官,以宣旨的滕祥为首,专门负责皇上的鸟的安保问题。一群没鸟的人,负责保护一只鸟,这是多么和谐的场景啊!
“谢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鸟已经进了号房了,等下飞出去的话,谁知道它能带点什么回来啊!”
江晓是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通常情况下,在礼部贡院监考的,就是他们这些军士。毕竟有四五千的考生在,就算把礼部和都察院的官员都用上,也不怎么够用。而会试一举行就是三天,官员们也吃不起这种辛苦,这样安排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些军士自己,也很享受这个差事。不是为了在这个过程中捞外快,只是有一种心理上的快感。
大明重文轻武的畸形程度,全不在前宋之下。就算是镇守边疆,拥兵数万的参将、总兵,对上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进士、举子,那也是不敢失礼的,别说摆官架子了,弄不好还要反过来奉承对方几句。
在巡抚、巡按这样的大员面前,武将们更是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被人呵斥如狗,鄙视如猪,一样得笑脸相迎。若是被寻到了错处,被打上几十板子更是常有的事,事后还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没办法,谁让大明的国策就是文武殊途呢。
大将们尚且如此,兵马司这种半军事性质的武职,自然更不放在士人们的眼里。唯一能扬眉吐气的,就是在贡院公干的时候了。
体面?被剥得跟个光猪似的,还有个狗屁体面!清高?那也是不存在的,这三天,那个考生见到他们这些监考的,会冷眼相对,而不是笑脸相迎?真有那不开眼的,军兵们就会让他们领略到,什么叫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了。
想帮忙舞弊,江晓没有那种本事,但捣乱却没什么问题,别的不说,只要一直在号房旁边转悠,盯着考生不放,就足以干扰对方的注意力了。如果偶尔搜出几个夹带小抄的,那就更爽了,直接枷出去示众。彻底来个斯文扫地。
只有在这一刻,江晓和他的同僚们才能摆脱那种卑贱的自我认知,有一种踩在士人头上的幻觉。
然而,世界是很现实的,大明始终是士人的天下,他这个副指挥,也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
这次会试。兵马司的顶头上司——兵部也相当投入,左侍郎张瓒下了严令,要求兵马司全力配合礼部、都察院。不出差错便是有功。参与之人,一律重重有赏!一旦有差池,等着他们的。将是一纸调令,调动的目的地,大抵不出宣大辽东等处,正是鞑虏为祸最烈的地方。
后果严重,实在由不得江晓等军兵不紧张。
灵鸟属于不可抗力,张景华可以这么开解自己,但江晓这些军兵却不行。如果刘同寿真的作弊成功,文官们不会自相攻讦,也拿小道士没办法,很可能会拿他们这些倒霉蛋当替罪羊。冠以玩忽职守的罪名,把罪责全都推在他们身上。
“不用慌张,让人盯紧了便是,只要他不往鸽子身上放东西,就任他去。”不幸之中的万幸。就是巡场官的这位负责人了,准确的说,是负责人之一。
和搜检一样,监考这个环节,也是各衙门共同参与,充分体现了制衡的作用。礼部派出的。是仪制清吏司的员外郎谢正,以及下属官吏;翰林院派出的,则是上届会试的状元,修撰林大钦,以及一群庶吉士;都察院则是派出了一群御史,分属几大派系。
张景华之所以不太担心,正是因为这个安排。谢正以及谢家与刘同寿有不共戴天之仇,监考时,肯定会全力以赴,林大钦虽然是站在刘同寿一边的,但此人才华虽高,却不是那种擅变通之人,他顶多只能保证监督谢正没法做小动作,断然不可能帮刘同寿舞弊。
“可是大人,那鸽子可是通灵的,您看,那刘……大人正朝鸽子说话呢!”
信鸽传信,都是在脚爪上绑着信,达到传递消息的目的,可刘同寿这只鸽子比较特殊,它通灵,还会写字,谁知道它是不是能直接跟人交流啊。想鸽子往来进出,小道士金榜题名的情景,江晓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
“随他去。”谢正扫一眼不远处的林修撰,后者看着刘同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咬咬牙,压低声音道:“江副指挥,本官且问你,你想不想把这个副字去掉?”
“大人,下官……”江晓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很显然,谢正自己有所顾忌,突然抛出这个诱饵,莫非是想用自己投石问路么?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那只鸽子,如果有人把鸽子给弄下来,甚至打死了,那刘同寿跟外界沟通的桥梁无疑就断了,舞弊也变成了泡影。
但是,对鸽子下手的人,无疑要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放在他这么个小武官身上,抄家灭族恐怕都是轻的!
“哼!”几十年宦海经历也不是白混的,看到江晓的神情,谢正就猜到对方的心思了。他不屑的看了对方一眼,冷哼道:“生得这般魁梧,却只有这点胆魄,真是可惜这副好躯壳。”
江晓默然。作为一名在京城任职数十年的武将,他早就达到荣辱不惊的境界,这么粗浅的激将法,完全就奈何不了他。
“放心,本官不会把你往死路上推,就算有点灵异处,终究也不过是只扁毛畜生而已,以为本官奈何它不得么?你且附耳过来……”
江晓将信将疑的凑了上去,越听眼睛越亮,赞叹连连:“谢大人见识广博,学究天人,果然是妙计啊!”
“呵呵,学究天人是谈不上的,不过痴长了几岁,懂些杂闻罢了。”谢正捻须而笑,不无得意的说道:“你且依计行事,事成之后,本官定会在王部堂面前保举你的功劳。”
“多谢大人,下官这就去办。”江晓大喜,领命去了。
看着号房中的那个让他切齿痛恨的身影,谢正冷笑连连:“哼,足不能出户,媒介又断掉,老夫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82章 死磕到底
谢正的应对办法很简单,他吩咐军在贡院四周升起了炉火,用的是淋湿过的柴火,很快就产生了大量的烟雾。
“谢大人,点火的命令是你下的?这里可是贡院重地,你怎能如此唐突?”这么大动静,其他考官当然不会视而不见,很快就找上了他。
谢正不紧不慢的回答道:“贡院房舍多年久失修,眼下春寒料峭,风似剪刀,在号房中作答需忍受的苦楚,实不堪言。本官有感于此,故命人生火取暖,却不想贡院备下的柴禾受潮,是以……”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谢正这点小心思是明摆着的,谁都知道禽鸟恐火惧烟,无非是针对刘同寿那只鸽子做的布置。
办法容易想,但后果却让人难以承受,所以其他人即便想到了,也不敢说出口,更别提下令执行了。
有那跟谢家有故旧的,低声提醒道:“谢大人,皇上对本次会试的重视,乃是历年之最,你的本意虽好,可若是引起皇上误会,祸事却是不小。”
“人生自古谁无死,”谢正慷慨道:“谢某行事光明磊落,皆出一片公心,若是陛下因此见责,谢某一力承担,与各位无碍。”
他是打算跟刘同寿死磕到底了,反正明面上的理由说得过去,往大里说,他是在维护科举的公平性,往小了说,是替数千士子着想。就算皇帝动怒治罪。顶多也就是罢官回家。却可以在士林中留下清名。
见他摆出了殊死一搏架势,众人互相看看,都不再相劝。
在这件事上,文官们的立场相对一致,就算是身负重责,代表张孚敬的林大钦,对舞弊这种事也是很抵触的。他觉得,自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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