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石琮礼越发心无旁骛。
他就只有一个目标,出人头地,保护妹妹。
收起石聆的最后一封家书,石琮礼压下心中的暖意,与其他考生一同登上了进京的马车。
这一行不只是松石书院的考生,还有来自河东路四面八方的学子,其中不乏一些家世显赫的,除了行礼要占用一辆马车之外,还带了书童和仆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唐明镇百姓羡慕和期待的注目下出了城。
由于人员太多,又有好些从没出过家门的少爷。一到野外,便有学子说春光正好,在马车里恐是辜负,不如下车步行,全当踏青。
车夫露出为难的神情,那少爷不悦,使了个眼神,便叫书童塞了银子过去。车夫忙说不敢收,那少爷斥这老汉不知好歹。
石琮礼就坐在一边,见状也不由皱眉。
“若是此时耽误了行程,不能到达下一个城镇,便要露宿野外,这里荒芜,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恐怕不妥。”
石琮礼说完,那富家少爷便一笑,表情很是不屑。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松石书院第二百六十八名的大少爷。”
若是从前,石琮礼早就动怒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再受困于这些闲言碎语。如今这些同窗的挑衅在他看来,实在是幼稚可笑至极。
他的确是第二百里十八名,但他不会永远是二百六十八名。
见石琮礼不受挑衅,那少爷眯了眼睛四下张望,待看到不远处的人,顿时眉开眼笑。
“中游兄!”
卢中游和石琮礼不对盘已久,他是寒门出身,最是知晓财和势的重要性,因此为人左右逢源,交友广阔。卢中游在这一届河东学子中很有人气,一路上都不停有人和他攀谈,当然,这并不包括石琮礼。
一开始卢中游也曾想过和石琮礼搞好关系,那时候石琮礼心高气傲,不屑与人拉帮结伙,卢中游认定石琮礼瞧不起自己,自然也没有好印象。后来他接受韩氏恩惠,又争气地考了亚元,在书院的人气也水涨船高,况且他也发现,石秉荣并不怎么喜爱这位长子,他便也懒得巴结石琮礼了。
石琮礼原本就想专心读书,乐得清静,只可惜有人见不得他清静。
卢中游一见那唤他之人,乃是巩员外家的少爷,这人是个草包,今年秋试勉勉强强叫他中了个三百名,连石琮礼都不如。他本不欲搭理,却见他与石琮礼在一处,不由心念一转,走了过去。
“巩兄,何事唤我?”
巩少爷见卢亚元给面子得过来了,顿时很是高兴,他道:“中游兄,你饱读诗书,最是明理,你且来评判一番。这位石公子说我们此时踏青会耽误行程,我却觉得春光正好,不可辜负,你觉得如何?”
☆、抢劫
卢中游心说这个草包,连常识都没有。
他们是去赶考,他居然想着半路踏青?这地方荒郊野岭的,若真在日暮前走不出去,野外露宿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时候还想着赏花看景,可真是不知疾苦的富家子。
卢中游心中不屑,却不会如石琮礼一般说出来。他温和地笑了笑,十分客气地道:“巩兄,虽说春光正好,但我们在车中也可一路欣赏,兄既有如此雅兴,待会儿我把窗边的位置让给巩兄,既不负□□,又不耽误行程,这样不是更好?至于露宿嘛……哈,琮礼也是紧张过头了,不过略耽误些行程,何至于此?”
他这番话虽然否了巩少爷的提议,却处处维护着对方的面子,反而颠倒黑白地暗暗指责石琮礼不通情理。
果然,巩少爷惶恐地道:“中游兄此言差矣,中游兄文采在我之上,我怎可占了中游兄的位置。”
懒得看这些人互相恭维,石琮礼转而离开。
而石琮礼一进车厢,却是怔忪。
他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取代,眼下车厢内居然坐满了,再无位置,连他的包袱也被丢至一角,摇摇欲坠险些掉入泥地里。
“不好意思,石兄,没位置了。”车里的人懒洋洋地道,却是方才和巩少爷同行之人。
石琮礼顿时明白了那巩少爷闹上一出是为什么?
石琮礼接住包袱,冷眼道:“你不是这车的人。”
“我的确不是,我是来访友的。”那人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与巩兄是旧识,因而想同车交流,君子有成人之美,石公子不会拒绝吧?对了,石公子不如到后车看看,我走的时候还有空位。”
石琮礼没等说话,就被人一推。
“让一让……哎呀,石兄,真是不好意思!”巩少爷不甚走心地哼哼道:“我们要启程了,你不上车,也别耽误别人可好?”
石琮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而走向后车,身后是巩少爷等人的笑声。
那人根本是耍他的,后车早已人满,队伍开始行进,他也没有时间去找座位,索性将包袱往肩上一背,就坐在了车夫旁边。
那是下人和书童的位置,一般人家的公子是不会呆的。
那车夫也被这冷清清的少年一惊,不过他到底是这条路上的老人儿,扫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得这小公子小小年纪,能屈能伸,不与人计较,不禁对石琮礼多了几分好感。
石琮礼这次上路,除了行礼盘缠,还带了石聆寄给他的两本小册子,都不是什么难懂的读物,却是来自民间,记载五味人生。石琮礼自幼从未离开过石家,虽然和继母相处不愉快,可在衣食上也没有吃过大苦头。看了石聆给他的这些书,他才发觉自己不该太过盲从与书本上的知识,许多事情都要亲眼去看,亲手去做才能体会。
这会儿石琮礼就做在车边,随着马车的摇晃,悠然地看着书,对于车厢内的笑语嬉戏充耳不闻,倒真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意味。
车夫是个粗人,却也粗粗识得几个字。他一边驾着车,一边不经意地朝那公子手上一扫,顿时乐了。
“这是边州老乡编的话本啊,公子还爱看这个?”
石琮礼倒是有些意外:“老伯也知道?”
“知道,知道。”车夫憨厚地笑道,“老汉我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是这段儿故事茶楼里常常讲,我们这些人都知道的。”
这话本是根据边州一位传奇人物的真实故事改编的。
前几年,北地边境出了一伙非正规编制的马匪,靺鞨是草原民族,最擅长打马仗,他们一伙人时不时冲击边州靠近接壤处的小村庄,掠夺财务,抢掠妇女,素有草原饿狼之称,百姓苦不堪言。三年前,突然出现了另一伙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叫什么,他们总是有组织有纪律地围歼马匪,狠狠地搓了这伙靺鞨人的锐气。有了这一伙强有力的武力,马匪们收敛了许多,再不敢轻易踏足明珠地界。
由于他们每个人都带着黑色的面具,袖口绣着赤色火焰纹,如黑暗中一团燃烧的火种,百姓便称其为“赤部儿郎”,他们的首领则称为“赤首”。
当地人对这伙替天行道的神秘人士感恩戴德,边州地区靠近交界的人家,几乎家家都供了赤部首领的长生牌位。由于解决了马匪的隐患,加上赤部儿郎并没有做什么危害朝廷的事,当地驻军对此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有传闻说,赤部首领其实就是边州军的将领梁大将军。
梁将军是当年王老将军的副将,如今已然是皇上钦点的大将军,他看不惯靺鞨人作恶已久,只是碍于身份不可轻易动兵,因此化身“赤部儿郎”,召集旧部暗地里替天行道也不是不可能的。
石琮礼手里的这些话本,内容上虽有夸张,但是措辞浅白生动,读之畅快淋漓,连他一介书生也不由羡慕起那阵前砍杀,为民除害的热血儿郎们。更难得的是,这书中还描述了不少边州本地的生活习俗,民风民情,让石琮礼觉得十分新鲜,也开了眼界。
同时,也让他对时政局势有了自己新的见解,而非只是纸上谈兵,依赖书本。
那车夫见石琮礼穿着素净,不似富家子弟,也不像那些寒门书生眼高于顶,不由便也多说了些。车夫年轻时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经历过许多事,几乎都是石琮礼闻所未闻的。到了后来,石琮礼和这位车夫几乎成了忘年交,连后面的车厢里腾出位置,只要不是阴雨天气,他也不进去了,反而是每天缠着车夫与他讲故事。
这一举止在其他考生看来自然是十分掉价的,他们觉得石琮礼大概是已经破罐破摔了,和一个车夫居然也能聊得起来。都说物以类聚,他如今是越发不成器了,就这样,连卢中游也不再关注他。
没有人找麻烦,石琮礼乐得自在,直到——他们遇见了这路上的第一桩麻烦。
他们被人挟持了。
他们有很多人,按说不至于如此。
可是他们的“很多人”全都手无缚鸡之力,更不要说还有几个遇见匪徒直接吓晕了过去。他们的车队太长,行李太多,一路又太过招摇。尤其是以巩少爷为首的几个富家公子,不像赶考,倒像状元游街,时而要踏青,时而要赏月,时而还要对风吟诗,对花溅泪;明明有洁癖还非要席地而坐亲近自然,于是就在地面上铺了上好的丝绸,拿出精致的茶具来煮水烹茶。
招摇至此,走到中断才遇见事情已经算好的了。
对方有十多个人,个个孔武有力,只是面色干黄,衣衫褴褛,不像是有组织的盗贼,倒像流亡的难民。好在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不在命,在财,只要他们配合,对方也不想动手。
于是石琮礼二话不说,把行礼里妹妹送的几本书拿出来,其他全都交了出去。
来收“脏”的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神态有些羞怯,石琮礼把包袱递给他的时候,他反而有些不敢收,大概是防备于石琮礼的配合。
石琮礼本来还想再表现出一些善意,套套这些人的话,可惜他们的队伍里最不缺的就是猪队友。
“岂有此理!所谓‘威武不能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