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平的头发不复平日那般一丝不苟,此刻有些杂乱,应该是从牢里出来,还来不及收拾。
“我……我来负荆请罪,谢……石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韩世平低着头,说得不是很情愿。
他一个自视甚高的读书人,让他这样在众人面前赤身露体,负荆请罪,对他而言着实煎熬。
不过比起刑部大牢里的那些“伺候”,这都不算什么。想起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韩世平还忍不住发抖,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里面,再也见不到爹娘了。是以当狱卒告诉他可以走了,石姑娘得救了,并且看在韩家三位夫人的面子上决定不再追究,他还不敢相信。直到韩世清亲自来接他,他才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刑部。
可是一回到家门口,等待他的不是殷殷关切,嘘寒问暖,而是韩族长的痛骂。曲氏虽然心疼儿子,可儿子惹下滔天大祸,如今好容易活着回来,她也不敢再吭声。是以当韩氏族长连家门都不让他进,逼着他为了整个韩氏而来石女官家门前负荆请罪的时候,他也只能应下。
石聆虽然不追究了,但她背后还有王焕,以及安阳王府和林方胥之流,他们可没有放过他,再者他是对官员行凶,就算没人出手,还有明珠朝律法来制裁他。他在牢里的时候便受到不少“关照”,临走还被判了个一百五十棍的结果。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自然挨不过,于是刑部的官员便笑眯眯地说,先打三十,剩下的记上,回去养好了,再来领……石女官心胸宽大不予追究,我们也不能要了你的命不是?
养好了,再打三十,挨不住,再养,养好,再来——什么时候打满一百五十棍,才算结束!
曲氏听闻,几乎又哭晕了过去,可是如今人活着送回去了,韩家人实在抹不下脸面再来求石聆,何况他们也知道,这事是有人在给石聆出气,而这些人,比石聆更叫他们得罪不起。
韩世平屁股上带着伤,跪也跪不稳,只能半趴着,半死不活地耷拉着脑袋,牙关却咬得死紧。
石聆看了看这个人,心说他真是很幸运。
若是从前,人打自己个巴掌,她都要还回去两个,而这个人打破了他的头,她居然起不来半点想报复的心思。
因为没意思。
真是没意思。
你说什么,他也不懂,你想的,他永远明白不了。就好像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大家都不是活在一个维度,结果对方莫名其妙就把你恨上了。
石聆看着那人要紧的牙关,叹了口气:“你走吧。”
不料韩世平猛地抬起头,一张遍布伤痕和淤青的脸带着扭曲的表情,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石琮秀!要打要骂随你便,只盼你言而有信,不要对我的家人出手!”
“我呸!”一旁的腊九忍不住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们姑娘打骂?要不是我们姑娘,你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还有命来我们家门口装孙子?”
韩世平心知他说的是事实,只是要他对一个女人低眉顺目,他就是不服气。
石聆被他挡着回家的路,有些无奈,她想要绕过去,却见韩世平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石聆摇摇头:“韩世平,你实在是莫名其妙,你若不走,便在这里呆着吧,我要回家了,请你让一让。”
听着石聆语气中的不耐,韩世平想,果然,她的大度都是装的!自己这次差点害死了她,她怎么会不恨,她怎么还会放他一马?她是那么小肚鸡肠的女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肆意陷害,这么恶毒的女人,怎么会放了他!
他抬起头,刚想骂人,却一眼看见她额上的伤口。
一阵风吹过,撩起了石聆薄薄的刘海儿,露出那丑陋的疤痕。伤口虽然已经脱了痂,可新长出的皮肉还是留下了痕迹。她也是个姑娘,而且是个性子不好的姑娘,这下毁了容,是真正的大事。不管怎么说,这事情是他不对在先,虽然他已经付出了代价,可是石聆作为女子也付出了代价。
本就不是什么绝色,这会儿还破了相,还有谁敢要她啊?
这么一想,韩世平心头也涌上一丝内疚。
他想起那日雨中,女子倒在地上,额上血流如注,双目紧闭,他吓坏了,他以为她死了。
他讨厌石琮秀,讨厌那个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女孩子,讨厌她的冷漠,讨厌她的心机手段,她的什么他都讨厌,可是他从没想过要她死!更没有想过亲手杀了她!
那一刻韩世平想到的居然不是袭击朝廷命官,自己会如何,韩家会如何。他只是不敢相信,石琮秀死了,用这么不光彩的方式,被一个喝醉的混蛋用酒坛子砸死了……而这个混蛋就是自己。
四目相对,又看着那道明晃晃的疤,韩世平突然鬼使神差地道:“你的脸怎么办?会好吗?”
石聆一怔,实在接不上这个人的脑回路。
“我的脸怎么了?”石聆摸了摸,随即恍然大悟,手指覆上额头,撩开刘海却被似冲过来打开了手。
“姑娘!大夫说了,痒也不能抓,会落疤的,这可是脸面,你忍住啊!”似玉说得认真,死死地按住石聆的手,不让她乱动。
石聆无奈,其实……真是有点儿痒的。
韩世平双耳一震,只听见了“疤”什么的,他心中一寒,突然咬着呀,狠狠地道:“石琮秀!你不用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的脸是我伤的,大不了我娶你!”
韩公子用尽毕生的勇气,又下了莫大的决心,终于喊出了这句话。
石聆目瞪口呆。
……哈?
他也要娶她?
作者有话要说: 焕焕:……他说什么?我居然没听清楚。
初十:主子,他说他想找死。
焕焕:(恍然大悟)成全他,我这个人,最乐于助人的!
66:呵呵。
林方胥:呵呵。
石琮礼:呵呵。
五公主:呵呵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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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梦
石琮蕊觉得很不安。
韩世平回家了,虽然受了些伤,却总算没有落下什么残疾。听说韩世平一回来,韩氏族长就没让他进家门,扒了衣服直接丢到石家门口,要他负荆请罪。石琮蕊已经从韩二姑处知道了石琮秀康复的事情,本就觉得老天不开眼,这会儿听到此事,更是气愤不已。
表哥便是有错,自有明珠朝律法来判,什么时候还轮得到她石琮秀滥用私刑了?石琮蕊端着些点心,来到韩世平门口,想着再与他同仇敌忾一番。
她没有想到的是,韩世平没有见他。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食盒有些重,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石琮蕊没有带丫鬟,自己亲自拎着食盒过来的,手臂早已发酸。
“你们说表哥不见我?我不信。”
石琮蕊虽然很少进三房院子,但是也从不曾被拦住过。她想,多半又是那个不待见她的曲氏搞得鬼。
守门的小厮露出为难的神情:“表姑娘,是少爷亲□□代的,不敢有瞒。”
“满口胡言!”石琮蕊不屑,对着屋里嚷道,“表哥!表哥我来看你了!”
石琮蕊胡搅蛮缠,守门的小厮维南布艺,不一会儿从内院又出来阁丫鬟。这是韩世平的贴身丫头金雀,石琮蕊最是熟悉。她与韩世平的关系,金雀是这府里最知晓的人了,这会儿看见她,石琮蕊便知道韩世平必定是在屋里的。
“金雀,快跟表哥说,我来看他了。”说完她又瞪了拦着她的小厮一眼,“这新来的不认识我,居然不让我进去。”
这是韩家内院,又不会有外人来,怎么也没有不让人进屋的道理。
金雀却没有平日的逢迎,沉默半晌,淡淡地道:“石姑娘,少爷已经歇息了,您请回吧。”
歇息?
石琮蕊看看头顶的日头。
“表哥这么早就睡了,他伤得很重吗?”
你去刑部大牢住上十天半个月试试?金雀忍不住白了这个没眼色的女人一眼,不过对方到底是表小姐,也是主子,她并没有将心中的腹诽说出来。
石琮蕊得了个没趣儿,心里也不舒服,便道:“好吧,那我晚点儿再来。”
“表小姐。”金雀叫住石琮蕊,恭敬地道,“表小姐息怒,少爷的确交代过,近日伤重,不便见表小姐,表小姐心意少爷领了,人就不必来了。”
这是什么话?
石琮蕊终于意识到不对,怎么这个丫头的态度也怪怪的?从前金雀巴结自己还来不及,是绝对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的石琮蕊涌起不详的预感。
“金雀,你把话说清楚,这话是表哥亲自交待的?”
“自然是。”
石琮蕊怒了,这个韩世平,居然敢这样对待她!
他被石琮秀折了面子,对她撒什么野?
“我要见表哥,你叫他出来!”
“表小姐,少爷是不会见你的。”金雀想起少爷回来时凄惨的样子,就觉得心疼,他是知道韩世平为了谁才会这样,自然是与曲氏一个鼻孔出气。这石琮蕊过来探视,还趾高气昂,少爷如今连坐都坐不起来,她还敢叫少爷出来迎她?不过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罢了,又没有她姐姐那样的本事,在这里摆什么架子?
金雀也懒得装了,冷冰冰地道:“表小姐,您还是请回吧。我们少爷自知高攀不上您,何况你二人也并未正式定亲,少爷的意思是,以后就不必往来了,对表小姐的名声不好。”
“你……你敢这样和我说话!”石琮蕊火冒三丈。
“奴婢不敢,这都是少爷说的。还有一件事希望表小姐知道……”金雀故意停顿了一刻,才道:“少爷今日已经向您的姐姐,石大姑娘提亲了,少爷说,大姑娘因他而破相,所以要对此负责。我们少爷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说到做到,所以今日起,他要为石大姑娘‘守身如玉’,就请其他人自重了。”
说完,也不待石琮蕊反应,便叫人关了院门。
石琮蕊被关在门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韩世平向石琮秀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