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无声,石聆抬头,见来人不由一怔。
她皱着眉头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调整,就僵在脸上,鲜少看到这样的石聆,王焕觉得心情似乎好一些了。
“怎么了?”王焕问。
“该我问你吧?”石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问“你怎么来了”,而是问“怎么了”。
这么晚了,淮阳世子不顾宵禁地跑出来,总会有理由的。
“今日靺鞨频繁练兵,皇上要我明日便回边州。”
石聆一怔:“你是说……皇上给了你西北兵权?”
王焕点头,自怀中取出兵符。
小小的一块,却象征着西南大军的调配权力。而这一块兵符,对淮阳侯府而言意义非凡,这正是王老将军握过的兵符,自父亲手上收回,如今景仁帝又递到了他的手里。
榻上的老人被疾病折磨得衰老而脆弱,不复帝王威严,他将虎符亲手交到王焕手里,当着淮阳侯飞面,说,他许过王老将军子孙安宁,如今国家有难,由不得他犹豫,赵氏欠王家的,只能以后再还了。
石聆联系过往的种种,恍然大悟。
“你一直都在替陛下办事?”
怪不得王焕虽然外有恶名,但在京中处处畅通无阻,景仁帝也对他多有关照。如今内忧外患,景仁帝把兵符交给王焕而非太子,可见其对王焕的信任。
可是,为什么呢?
看出她的疑惑,王焕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大体离不开国师的周旋。”
“罪我?”
“我十岁那年,罪我到边州隐姓埋名,传我武艺,教我兵法谋略,却不许我师徒之名。我那时并不知他是谁,只知道教我的是个得道高僧,直到两年前,我终于查出他的身份,也得知皇上重用我,信任我,皆是因他之故。”
王焕那时候心情十分复杂,甚至有些叛逆,他理不清思绪,所以只好外出行走,什么京城,什么边州,他都要躲得远远的。他因罪我之言而离京,而后不久就受到景仁帝的安抚,那时年少,感慨于自己并未被舍弃,对这位帝王也是满怀感恩之情。如今知道原来不过是国师和皇帝合演的一出戏,自然心里不舒服。
锦绣坊便是他一时别扭买下,蹩脚的经营着,入不敷出,却宁可如此也不愿意回家。
不过他钻牛角尖的时间不长,和石聆的相处让他学会了换角度看问题。无论这些人是什么目的,罪我总归是教了他,皇帝总归也是帮了他,他的母亲一直将哥哥的死归咎于他身,如此一来,离开京城也未必是坏事。
如今景仁帝更是把祖父握过的兵符亲手给了他,还特意叫来了淮阳侯做见证,简直像是在完成什么承诺一般。
祖父随先帝开疆拓土,守家创业,为明珠朝立下汗马功劳,景仁帝当年还是个孩子,却是牢记着老英雄的英姿。可淮阳侯娶了沈郡主,帝王说什么也不能叫兵权落在沈家,所以淮阳侯这一代碌碌无为,当了个醉生梦死的闲散侯爷。而今,景仁帝把兵权还给了王家,给了他王焕。
这里面不只是信任,还有期待,他期待自己能像祖父那样,一人一马,独守明珠关隘,不许外邦进犯,保我百姓安宁。
这是太大的责任,王焕纵然在心中默默地想过无数次,更真正实现了,却还觉得虚幻。
至于今日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石聆……
“我说过,再不会瞒着你。”王焕道。
石聆心头一紧。
“阿聆,我今日来,并非是与你告别的。”
石聆看向他。
王焕正下神色,道:“皇上病得很重,如今虽然有郡王和陈贵妃守着,但是在宫里,皇后和太子如果想要做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申屠威的事背后□□,我查到许多线索,和当年的千金符一样,都指向国公府。如今太子监国,万一皇上……阿聆,这京里就要变天了。这个时候让我走,我不放心你。”
石聆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无论千金符还是赈灾银款,这都是大笔大笔的银子,沈国公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这么多钱,便是养一只军队都不成问题……难道他……
石聆似乎听林方胥提过,西北军一直为淮阳侯掌管,在这一代交还给了景仁帝,但是西南军的将领却大多是沈国公一系,拓国的方位靠近西南,灾银通过拓国使节的行车路线,刚好可以路过西南部。这样等拓国使团出境时,银子已经卸下了车,神不知鬼不觉,沈国公便多了一大笔军备!
看来沈国公是早有准备,而申屠威也早就和他联合在一起了。
上辈子沈氏就很不好对付,连赵征都上了他们的套,怪不得,原来从这么早就开始着手了。
石聆反握住王焕的手:“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在家里好好呆着,等你回来。”
家,等,石聆用了两个这么美好的词。
可王焕还是摇头。
“你辞不辞官,太子都不会放过你的。千金符的事,百花宴的事,申屠威的事,他对你我二人都恨之入骨。你再聪明,在他那个身份前也使不上力。”王焕似乎下定决心,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危险之中,阿聆,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石聆一怔,随即醒悟。
“你要带我去边州?”
“对,那里虽清苦,却是沈氏够不到的地方,你在身边,我也放心。”
“可是我……”石聆想了想,“朝廷那边怎么办?况且随军带着女子,你岂不会有麻烦?”
她辞职报告才刚起草,而且百分之八十是不会通过的,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会落下把柄?
“无妨,我已经向皇上求了这个恩典,只要你愿意。至于随军,你只是在边州寻个住处,这怎么算随军?”王焕眨眨眼,摆明了再玩文字游戏。
石聆失笑。
原来他这么晚匆匆踏月而来,真的不是来和她告别的,他是来找她私奔的。
“皇上都准了,你还来问我?”
“皇上是皇上,你是你。皇上允了,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你。”王焕说着,笑了,“我也不能,道理上是,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我大概就要不讲理了。”
她这么一走,太子和皇后必然会察觉什么,算不得最稳妥的做法。但是就这么让她留在京城,在这么乱的时候,他也真的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要断粮QAQ
我会努力的!
☆、变数
143诱饵
王焕走得匆忙,天不亮便要出发,因此石聆只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碎银。
腊九和似玉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腊九是铁了心跟着石聆的,似玉到底出身王府,京城就是她的故土,不过她也只犹豫了片刻,便下了决心。
“你这一走,你的梦想怎么办?”腊九问。
似玉有个远大的志向,就是给她家赵世子当小妾。
似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我以前觉得当小妾是我这样的人最好的归宿,可是如今跟着姑娘什么都好,还当什么小妾?”
原来似玉是个这样通透的姑娘吗?腊九很震撼,就好似你以前一直以为这人是个傻子,而后突然发现他慧根极深。
似玉低头:“我方才犹豫不是因为想要回王府,我是……算了。姑娘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不说了,收拾东西去!”
似玉又恢复成平日没心没肺的样子,高高兴兴地好像要去出游一般。
转角碰见石聆,似玉笑吟吟地道:“姑娘,都收拾好了。”
石聆看看似玉,道:“委屈你了。”
似玉脸色一僵,嘴唇动了动:“姑娘……”
“如果你想留下,我可以请你家世子替你安排,只是,你现如今的身份,韩家怕不能明媒正娶,韩世清是个好孩子,可是他现在还护不住你。”
似玉脸色一片惨白,低下头:“姑娘,你都知道了?”
石聆轻笑:“他每次来都和你说话,你以为谁看不出来?不然腊九为什么单单要问你?”
傻丫头,还以为自己藏得多好。
韩世清和似玉,大概就是在韩家的时候吵吵闹闹地开始的吧?许多恋人都是如此,年纪轻轻的,最开始的关注往往始于矛盾。如她和王焕这种才是奇葩,一开始就好像两个闹不动的老年人,对生活都很疲惫,就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也许就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凑到一起。
似玉抿了抿嘴角,眼中有些苦涩:“姑娘,我真的有一天,能风风光光的嫁人吗?”
韩世清再怎么也是韩家正经的少爷,而她只是一个婢女,做个妾室已经是抬举她了。可是跟着石聆这么久,看着石聆辛苦却有尊严地活着,便是懦弱如她,也忍不住会产生妄想,妄想自己也能有个一心一意的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说来也是才知道感情这东西。
以前她觉得给他家世子做了小妾,就能有吃有穿有人伺候,可如今换了韩世清,一想到她永远不能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心里就难受,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扯上关系。
“会的。”石聆温柔地说,“似玉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婆家。”
听到石聆的保证,似玉破涕为笑,好像得了金口玉言,眼里又升起神采。
“嗯!”
姑娘说会,就一定会的!因为姑娘从来没有说错过!
主仆三人连夜收拾了细软,将东西放上马车,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这个时候出门,正好和城门口的王焕汇合,到时候就算太子等人不放人,想追回他们也是来不及了。
腊九将家里一切打点好,又留了书信将做饭的婆子和粗使丫头做了安排,这才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然而刚推开门,他却是一怔。
似玉见腊九不动了,不由道:“怎么了?”
她凑上前一看,突然“呀”了一声。
门外居然站了许多人,黑压压的一片,映着月色,宛如鬼魅一般。
为首的是个面生的公公,手里捧着一道明黄的圣旨,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石女官,这夜深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