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夜前来,居然就是为了问她这样一句话。
石聆说不上心里是失望还是庆幸。
失望于她与自己一样,毫无办法,毫无行动,庆幸于他与五公主彼此都还没有明晰这段两小无猜的暧昧。
事已至此,不懂或许才是好。
“陛下牺牲五公主一人,换取明珠当下喘息之机,拯救黎民数以万计,是大善,五公主自愿和亲,是大义。”就在林方胥皱眉之际,石聆却话锋一转,“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黎民数万是人,被牺牲的那个就不是人吗?人命都是一样重的,什么时候也与菜市买菜一般称斤论两了,牺牲的人就活该吗?”
林方胥眼神灼灼。
这样的话,若是被朝臣听到,定然要将石聆大骂一顿,便是景仁帝也会心有芥蒂,更不要说百姓了。
石聆继续道:“我眼里并没有什么对错,我不忍五公主去和亲,可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和亲一事是五公主自动请缨的。”
“大善和大义不是给人看的东西,是自己悟出来的东西,她心中有了这些,旁人的是非在她眼中便无足挂齿。”
石聆不是多善良的人,在冲突之中她不会对敌人留情,所以在她眼中并不觉得黎民百姓的命就比五公主尊贵,可是如果在五公主眼中,家国天下,黎民百姓是她这个明珠朝公主的责任,那么他们就是,就值得她这样做。
那是每个人心中的道,五公主走的是自己的大道,她没有立场去阻拦。她们的这份心,也只有化为行动,在她需要的时候送去温暖。这样,这份情谊即便不说,她也会懂。
五公主离京这日,很是安静。
因为路途遥远,新郎官又不在,婚礼要到拓国举办,因此在明珠朝只是简单地祭了祖宗天地,从此公主远嫁,名字前冠上了异族的皇姓,不再是赵氏皇族。
出了京城没多远便要走水路,上了船,五公主的表情终于垮了下来。
在京里为了不让母妃忧心,她强颜欢笑,为了怕好友劝说,她对石聆避而不见,这下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她以为自己会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却发现装得太久了,情绪已经没了,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心中唯有茫然和对前路的惶恐。
身边的侍女忍不住道:“公主,奴婢方才向外看,石女官一直跟着车队送您到水边,似是等着您与她道别,您怎么……”
五公主摇摇头:“我若见了她,必会想要依赖她,会心生怯意,还是不见好。”
石聆何尝不是知晓她的心思,她默默跟随,是在提醒她,若她改变主意,她这个朋友会随时为其倾力。
可她不能那么自私。
侍女见五公主表情肃穆,唯有沉默,想着再说些别的话题哄主子开心。
“公主,奴婢听说上次淮阳世子去曲江便是走得这条水路,路过前面的窄地时,石女官便在那山腰的石头上,奏了一曲送行,可好听了。石女官会不会也为公主准备了?”
五公主失笑,嗔怪道:“就你知道得多,你又听见了。”
她虽说着,心里却并无半分期待。
石聆片刻前还在队伍里,又怎么飞到山上给她弹琴?她可没有王焕那小子的福气。
那侍女却“哎”了一声:“公主,你快听……”
“听什……”
五公主一怔。
从岸边的林子里,当真传来隐约的音律,却不是琴声,而是笛乐。
青山远,碧水遥,新娘子坐着花轿轿;花轿轿,摇啊摇,一摇摇到青山那头去了。
这是京里的小孩儿们小时候的游戏,一群孩子里选出一个最好看的当“新娘子”,大家一起唱着歌儿,围着“新娘子”转圈圈。小时候五公主总是当“新娘子”,每次都很高兴,没想到如今真得嫁人了,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
可是她也不后悔;
她自己选的路,她觉得值得,没什么后悔。
走出船舱,五公主望向江畔。
笛声越来越清晰,一首儿歌叫人吹得悠扬婉转,带了几丝别离的凄凉。可那人却像躲着她似的,怎么也看不见影儿。
侍女伸长了脖子,也找不到吹笛子的人,忍不住问道:“公主,这是谁啊,是石女官吗?还是……”
侍女的话声突然停止。
她看着从被赐婚到一路离京,一直面色柔和,不悲不喜的公主,此刻已然对着江畔,泪流满面。
哭出来也好,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扶着五公主的肩膀,侍女让她埋首在自己怀里,小声劝慰。
五公主放肆地大哭,哭尽心中的不舍和对未来的茫然,也是哭一段未开始便结束的遗憾。
知道这首曲子的人很多,可她知道,是存在于她整个童年中的那个人来送她了。
离别其实也没有多么锥心刻骨,也没有多么撕心裂肺,只是这笛声如魔咒一般镌刻在灵魂里,怕是永世也难忘了。
京中的风云表面上落下帷幕,暗地里却已然波涛汹涌。
沈氏在朝动作不断,西南大营的探子也有回报,景仁帝每次听完都眉头紧皱,倒是西北,和靺鞨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后,便归于平静。
听说淮阳世子用兵如神,几个小计谋就吓得靺鞨不敢突进,虚虚实实,倒像他的风格。石聆虽然担忧王焕安慰,但是眼下更关注的还是京里的局势。如今沈氏敬畏着景仁帝,暂时还不敢有大动作,但一旦景仁帝身体垮掉,太子复起只是时间问题。若是让沈氏掌权,王焕在西北腹背受敌,恐有大难。此时赵幼贤的身份也尚未公开,石聆隐隐有一种预感,所有人似乎都在等一个时机。
半月后,她终于知道这个时机是什么。
罪我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启,快穿狗血搞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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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未来人类通过实验证明,悲剧会积累宇宙负能量,
为了人类的延续;她的任务就是穿梭在衍生空间中改写坑爹剧情,平复怨念;
和其他执行者不同,洁癖如霍宝仪向来只玩智商,不玩感情;
——直到遇到真命天子!她终于亲手剁碎了原则喂狗,撒了欢儿地朝幸福狂奔而去,却不幸发现:
身为女配,她居然自带“谈恋爱必死”的debuff!
——坑爹呢这是!谁的剧本这么狗血!
她还就偏不信这个邪!
看着吧!作为金牌执行者,本宝宝绝不会轻易狗带!
☆、因果
罪我回京后,便立刻被景仁帝召见,彻夜深谈。
第二日早朝,景仁帝的精神似乎又好了许多,罪我就站在景仁帝下首,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石聆这才得以窥见罪我真容,顿时心中一惊。
上一次他见到罪我,虽然看得不甚清晰,但闻其声观其行,都是一个年轻人,至少不是眼前这一名旬旬老者。
可是从景仁帝和赵幼贤的举止来看,这人确实是罪我禅师,如果这个罪我是真的,那么之前自己见到的又是谁?晋阳救了自己一次的人又是谁?鸣山寺里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石聆陷入困惑,茫茫然地走向宫门,却被叫住。
秦公公小跑而来,道:“石女官慢走!慢走!”
石聆端正神情一礼:“可是陛下有事召我?”
“不是陛下,不过这位的事,也与陛下差不多了。”秦公公客客气气,“石女官,是国师托咱给您带个话,想请石女官御花园一叙。”
石聆一怔。
正好,这位罪我禅师,她也想会一会。
来到御花园时候,远远便听见了赵幼贤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赵六。如今赵幼贤的身份非同一般,虽然只有少数人知道,但是宫里本就多人精,便是观景仁帝这些日子对郡王府的厚待,就算猜不出真相,也知道这是郡王府的好日子要来了。
赵幼贤一袭绛色夏衫,分明厚重的颜色却叫他穿出几分张扬快意,少年公子正对着亭中端坐的罪我喋喋不休,说到兴奋处,还要比划一番。
见石聆来了,赵幼贤兴冲冲地迎来:“秀秀,你来了!”
石聆与赵幼贤致意,又上前一礼:“见过国师。”
老者捋了捋胡须,道:“久闻石女官之名,如今方知百闻不如一见。”
石聆听闻,心中更认定了这与自己在鸣山寺中相见的根本不是同一人。
赵幼贤却一怔:“师父,你与秀秀不是早就见过?”
罪我却是笑道:“石女官在鸣山寺见到的,并不是这一个我。”
这一个我?难道还有另一个?
石聆诧异,抬起头来,终于看清罪我真容。
早朝时相隔甚远,只知道罪我是个老人,如今近看,方觉老者双目炯炯,但面色苍白,唇色极淡,隐隐有病容。分明与鸣山寺中不是同一人,可这人身上的气息却又与那日之人如出一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师可否明言?”石聆道。
老和尚看向赵幼贤,道:“世子,我有些话想与石姑娘谈。”
这是叫赵幼贤回避的意思了,可是赵幼贤面上虽然如常,脚步上却有几分踟蹰,显然是记挂着上次罪我和石聆独处之后的事。
石聆看出他是在担心自己,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如今说不上大彻大悟,却也不再如当初那般禁不起打击,再大的风浪都走过来了,单是在这宫里就过了多少的生死关头,如今再面对罪我,反而心情异常平静,也对从前看得异常透彻。
她做好了接受命运的准备,也做好抗争命运的准备,无论哪一种她都接受,哪一种她都不接受——她只做自己。
赵幼贤离开后,老者含笑看向石聆,开口却是道:“石姑娘目光清明,已然是彻悟了。”
他看向石聆的目光很悠远,像是透过石聆看向别的什么人。
“那日在鸣山寺,因时机未到,所以贫僧不能现身,只能引姑娘入幻境,至于幻境中人,是我灵魂,却非我本身。”
那是前世的他,造化未尽,机缘未成,难免身上带了几分未脱干的戾气,也因此才叫这姑娘受了委屈。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