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则苦笑道:“枉她忙活一场,看来我们这‘锦绣三结义’是不成了……倒也罢了。”最后一声说得极小,石聆并未听清。她只道袁清还在为此遗憾,不觉失笑。
“掌柜的,你就那么想我叫你一声‘大哥’?”石聆看他,“要那么多妹妹有什么好,个个都要操心。”
不想袁清却一脸正经地道:“不当大哥不也是要操心?难道不结拜,你的忙我就不帮了?还不如口头占些便宜。”
“你还真是……”石聆一顿,竟是无话。
她到了这个地方,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来到锦绣坊,遇见了王莞和袁清,让她免于流落之苦,又得以发挥所长。
结义之事虽然起于玩笑,但她既然当初默许他们胡闹,自是不排斥。王莞年幼也罢,袁清却是懂事的,那时自己终日郁郁,思家而不得归,他会随着王莞胡闹,未尝不是想通过这个亲切的法子,让她少些难过。
思来想去,石聆突然意识到袁清对自己实在不错。
面对那张笑吟吟的斯文俊脸,石聆最终忍着别扭道:“无论如何,石聆总是亏欠兄长良多,奈何身无长物,唯有在锦绣坊经营上多下些心思,报答兄长恩情。”
石聆为人务实,谈生意讲道理在行,却鲜少将这么感性的话说出口,一时表情僵硬,似乎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不想袁清却是眼睛一亮,耳边回荡着那声“兄长”,来来回回竟很是受用,干脆凑过身来,逗趣道:“阿聆妹子,不如也学阿莞,叫一声‘袁清哥哥’听听?”
“……呀,真是不好意思。”石聆凉凉说完,转身离去。
腊九进来的时候,就见石聆冷着一张脸出去,迎面和他擦身而过,连个招呼的眼神都没有,好似他是空气。
这是心情相当不好啊?谁这么大胆敢惹他们锦绣坊二掌柜?不要命啦?
腊九揣着疑虑推门,就见袁清似模似样地在坐在店里拨算盘,顿时揉了揉眼睛。
“掌柜的!您没事吧?”他居然看见他家掌柜摸了算盘!这是谁落下的算盘,他要供起来,早晚三炷香,顶礼膜拜。
“掌柜的,那边儿光线暗,您到这儿来,慢慢看,我去给你端茶水!”
“不用了,”袁清声音淡淡的,“我不想动地方。”
腊九一怔:“掌柜的?”
袁清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掸了掸靴子上醒目的鞋印子,道:“没事,脚有点儿疼。”
被人“不好意思”了一下。
王莞后日便要启程,石聆本想与她话别,晚间登门时却被告知王莞并不在房内。石聆心知她少女情怀遭此打击,必是想一人独处,便也不再打扰。不想回房时,却见房门微敞,显是有人进入。
石聆向来不要人服侍,连着房间也不喜他人进入,锦绣坊上下皆知此事。
她推门而入,果然见王莞小小的身影缩在床脚,抱着枕头望着天发呆。王莞五官精致美丽,此时双目无神,只望着房顶一动不动,倒好似个精致的人偶一般,叫人心怜。
石聆走上前,王莞又将枕头抱紧了些。
“姐姐,我今晚想同你一起睡。”
石聆对外界的一切都本能地存着防备,自是不喜与人同榻。只是王莞双目濡濡地望着她,石聆心下一软,又想到后日王莞便要归家,竟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况这事虽是袁清下手,自己却也是幕后提案,不能说没有责任。
两人并排躺下,石聆居然生出些久违的感觉,似乎多年前,她读书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场景,那时候身边的是谁呢?是家里的妹妹?闺蜜?宿舍的同学?总之是不记得了。
吹了灯,屋里便漆黑一片,窗纱掩得严实,连月亮也照不进来,是个很适合开“夜谈会”的时间。
石聆感觉到王莞在她身边蹭了蹭,知道小丫头是有话要说了。
“姐姐,今日袁清哥哥带我回了庄子,我见到了林家公子。”王莞小声地说道,“他……他与我想的不大一样。”
王莞于是便把林家公子怂恿她私奔的事情说了,顺便也讲了白日里的事。她倒是比石聆想像中平静得多,还有力气自嘲。
“我本还当是真的遇到了疼惜自己的人,将这当天大的喜事,想要和姐姐分享,不想真相如此不堪……”
石聆想要劝慰,又觉得王莞愿意不顾面子把这些事告诉同为女子的自己,想必也不是真的需要那两句安慰,她也不过是想找人倾诉吧。
“姐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竟没有那么难过。”王莞侧过头来,黑夜中,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他骗我就算了,偏他自己也没多聪明,又很胆小,被哥哥用话一套,一吓,便什么都说了。一想到我心悦的就是这么个人,我只觉得难堪。
石聆抬手,在王莞手背上拍了一拍。
“你并没有心悦他。”石聆道,“你只是被他感动了,被自己感动了,一时蒙蔽了双眼。阿莞,不用难堪,这样的人,只要给你时间,你自己也会看透的,袁掌柜和奶娘……还有我,只是不想你走弯路。”
女孩子的年华是很珍贵的,不能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况男人和女人,即便两败俱伤,女子吃的亏总是要大些。
“你该庆幸,你及时看清了,醒悟了。”
☆、17、回京
王莞和石聆聊了一整晚,大多数时候都是王莞在说,一开始是说林家的事,后来又说起自己,她的弱点,她的不成器,她从小到大的糗事。石聆安安静静地听着,每当王莞以为她睡着了,她又突然应声。直到王莞说累了,睡着了,石聆侧身,拿帕子擦去她脸颊的泪痕。
怎么会不伤心啊。
花样的年纪,又是初恋,本就是有权利憧憬和向往的。可是尝试的代价太大了,王莞输不起,便只能以这种难堪的方式结束。然而她马上又要面对另一桩婚事,谁又能保证这次遇见的就是个良人呢?盲婚哑嫁,女子一生便是一场豪赌,偏是被别人拿着当筹码,输了也只能自己哭。
石聆并不希望王莞活得太明白,迷迷糊糊的,反而是一种幸福。若非这林家公子生了害人之心,她也不想插手。本就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若没有林家这番遭遇,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与王莞相敬如宾,做一对琴瑟和鸣的小夫妻呢?只是凡事既沾上利益,再想洗干净就难了。就算此时他真的娶回王莞,日后也总要记得这些阴暗的心思。家族巨变的哀痛,险些被退亲的屈辱,他骨子里已经对王莞有了偏见,又如何能好好对待她?
石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自己睡前又想了许多话,寻思着找个机会再灌输给王莞。这孩子蠢萌蠢萌的,一下子说多了她也未必消化得了。
石聆再醒来时,却已是日上三竿,身旁早没了王莞的踪迹。她洗漱穿戴,又来到铺子,却见腊九早早地在前门,见了她,笑吟吟地起身。
“掌柜的早。”
石聆往身后瞅了瞅,见袁清并不在,这才回过头来,给了腊九一个“你吃错药了”的眼神。
“掌柜的,没错,莞姑娘临走的时候已经交代了,日后这锦绣坊一切听您的,袁掌柜回京了,您就是锦绣坊的大掌柜。”
石聆一怔,竟是有些听不懂了。
“你说什么?谁走了?”不是明天吗?
腊九摸了摸鼻子,道:“莞姑娘天一亮就被王家的人接走了,莞姑娘说原本应该是昨天从庄子直接走的,只是她想回来跟您道别,就拖延了一天,不过夫人那边下了死口令,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
道别?她哪里有道别?两个人只不过是聊了聊渣男好吗?
这丫头,居然一个字也没说!
石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有些不平,又问道:“那掌柜又是怎么回事?袁清呢?”
“袁掌柜本来就是京城管事,是为了照顾莞姑娘才过来的,莞姑娘回去了,他自然也回去了。他临走前留了话,说锦绣坊就托付给您了。噢对,他还说了,关于聆姑娘的身世,无需担心,他已经派人往再远一点的地方去问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您就安心在锦绣坊住着。”
啧,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呢?怎么听起来袁清还不单单是这锦绣坊的掌柜,还是个区域性高层主管。就这缺心眼儿,管一个账本都拎不清,给他一摞子账本,还不都给他败光了?石聆来气,不禁在心里恶狠狠地腹诽。
这俩人简直像商量好了,一个云淡风轻,一个转移话题,要走的事,一星半点都没让她知道,真真是……昨儿还说要拜把子呢,今儿就都没影了,连个像样的告别也没有,还留下锦绣坊这么大一个摊子。
石聆好容易平静下来,又问腊九:“还说了别的没有?”
“噢,莞姑娘说,她会写信给您,也请您经常写信给她,袁掌柜说了一句写给他也可以。”
最后一句惟妙惟肖,石聆都能想象到袁清说话时的表情,她暗暗磨了磨牙,道:“我知道了。”
“那咱们这个月的生意……掌柜的?”腊九巴巴地等着石聆下指示。
“掌什么柜什么?”石聆瞥了他一眼,“照常开工!”
她一定要把锦绣坊经营得红红火火,等年底报账的时候,非拿大把银子吓死某个京城大掌事不可!
时间飞快,一晃三个月过去。
锦绣坊生意蒸蒸日上,如那次的捆绑促销虽然没再做了,宣传却又做过几次。每每出了新款式,新花样儿,锦绣坊便一定要印了单子在各大酒楼门口派上一番。合作多了,便也交下些信誉良好的老客户,比如石聆常去的茶楼,东家也效仿石聆做了一套单子,把新出的几款针对妇人和幼儿的甜点都印了上去,价码,介绍都写得清清楚楚,还在石聆的建议下加了一句“持此单可免钱一文”。
一时间茶楼生意红红火火,下个月锦绣坊再去贴广告,老板便连钱也不收了,两家倒似是成了个夸行业长期合作伙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