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扰了兴致,孙大少有些不悦。
要说这铺子和院子在一处就是不好,但凡店里有点风吹草动,后院总是要被殃及。孙璞玉一皱眉,起身去看,却听闻腊九愤怒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私闯民宅?都给我站住!我家姑娘尚在病中,不可惊扰!”
“病?病了还能勾引男人?教唆我儿丢下自家的铺子不管,日日窝在她院子里!姑娘?好个没脸没皮的姑娘!”
这声音……孙璞玉面色一沉,疾步出了院子。
中庭内,锦绣坊的伙计全都集中在中央,挡住了来人去路。而那为首的妇人也带着一干凶神恶煞的家丁,显然是要硬闯。
那妇人衣着华丽,富贵逼人,高昂着头一脸傲气,不是孙大夫人又是谁。
“住手!”孙璞玉厉喝一声。
他从腊九等人身后走出,面对着一脸震惊的夫人,沉声道:“母亲,你这是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孙家的地盘,你这样带人硬闯进来,成什么样子?”
“放肆!”廖氏见儿子居然与自己疾言厉色,更加气愤,“你在跟谁说话?放着家业不管不顾,整日与这小狐媚子厮混,简直是自甘堕落!我还没说你,你到质问起我来了?”
“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腊九是绝对容不得别人这样骂石聆的,“我家掌柜清清白白,又是在病中,容不得你在这里撒泼,更容不得你如此诋毁她清誉!”
“清誉?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行商掌事,整日混在男人堆里,还能有什么清誉!”
“母亲!”孙璞玉脸色铁青,“您对我不满,自可家去说,何至闹到外面来?母亲自己也是女子,应知名声对于女子之重,您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如此诋毁一个姑娘家!我和石姑娘君子之交,清清白白,怎叫你说得如此不堪!”
“阿棋!”廖氏彻底愤怒了,“你是得了失心疯是不是?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有什么好!我叫你去白家赔罪,你推三阻四,却日日往这里跑,还说你不是被她迷了心窍!”
“母亲!”
孙璞玉觉得跟眼前的妇人根本无法沟通。这是他的母亲啊,是生他养他的人,理应是世上最支持他理解他的人,怎地这会儿却如此不可理喻?偏她还闹到锦绣坊来,石聆的病好容易见些起色,正是要静养的时候,怎可再受刺激。
“母亲,你先与我回去,此事我自会与你解释清楚。”
“你别想哄我!”廖氏不依不挠地道,“叫那个不知检点的女人出来,我今日就是问问他,怎样才愿意放过你!阿棋我告诉你,如她这等下作之人,这辈子都别妄想进孙家的门儿!”
“你在说谁?”
忽地,清清冷冷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孙璞玉回头,睁大眼睛,见简衣素颜的女子款款地自内院步出。
那淡漠神色,那清傲语气,不是石聆又是谁?
☆、25、醒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腊九。
“掌柜的!你……你真好了!”腊九冲到石聆跟前,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手足无措地打量着虽消瘦了些,但与从前无异的掌柜,喜极欲泣。
孙璞玉也是一脸喜色:“琮、石姑娘,你真的好了?什么时候好的?”
“刚好。”
石聆朝他友善地点头,刻意不去提那几盘故意杀得他落花流水的棋局。
孙璞玉一时又喜又忧,喜的是石聆终于恢复正常,忧的是她什么时候恢复不好,偏偏赶上这时候。
“哎,你怎么不……”不什么?不打个招呼?这事还真不是石聆想打招呼就行的。她总不能突然来一句“你们听着,我快好了”,那估计他们受的惊吓更大。
石聆其实没有说谎,今天早晨她发现喉咙的堵塞感不见了,身体也能活动了,只是太久没动,肢体有些僵硬。她早晨在院子里溜了两圈儿,又跟孙璞玉下了几盘棋,眼下已经基本如常。
只是这种舒适并没有维持很久,廖氏就闹上门来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才出门,也听见了孙氏母子的争吵,总算弄明白事情的经过。
敢情这廖氏在妄想当她的婆婆。就奇怪了,这事该生气的不是她吗?她还没开口,廖氏倒先找上门来了。看来,这妇人的妄想症经过上次的教训,非但没有痊愈,反而变本加厉了。
“孙大夫人找我?”
石聆扫视人群,最后目光落在廖氏脸上,竟让廖氏觉到一丝寒意,有种被人看透的心虚。
“多日不见,孙夫人火气更盛,这可不好。人一生气,就容易失了冷静,冲动之时是不适合谈生意的,孙夫人就这样跑到锦绣坊来闹 ……丢人还是次要的,还要小心丢银子。”
淡漠的表情,犀利的话语,完全唤醒了孙夫人上次被耍的记忆,她登时火冒三丈。虽然她也知道石聆已经将银两还给了孙璞玉,可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又是石聆的手段。前几日她得知儿子这几日总是来锦绣坊,便觉得不对,可恨儿子院儿里的丫头嘴硬得很,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今日可叫她逮着机会,狠狠地罚了儿子院子里一个大丫鬟,杀鸡儆猴,这才问出石聆病重变成傻子的事。可怜她还没来得及快乐地喊上一声“报应”,就被告知少爷今日一整日都没去商行,在锦绣坊呆了一下午——陪着那个傻子!
傻子?
天底下哪有嘴巴这么毒的傻子?石聆要是傻子,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廖氏本就怀疑石聆另有居心,这次更确认自己的猜测。1
“阿棋,你可看好了!她哪里是有病的样子?我看她好得很!她才没傻,傻的是你!她根本就是在装可怜,为的是接近你,图谋我们孙家的家业!”
孙璞玉觉得母亲的想象力简直太丰富了。他已再三解释他是来探病的,她却根本听不进去。锦绣坊掌柜重病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街上稍微打听就知道,可她宁可相信自己的恶意揣度,也不愿意看一眼事实。
“孙少爷,不必多言。”石聆淡定如常,对孙大夫人的谩骂宛如看戏,“大夫人自有一套‘明辩是非’的法子,别人的劝,她听不进去,也不稀罕。你说越多,她更觉得你忤逆她,她又不愿意承认你比她更明辨是非这件事,最终得只能安抚自己,说一切都是我教唆的。”
所以她从不跟这个女人废话,说多了她不听,说深了她不懂,浪费口舌。
“这……何等荒唐!”孙璞玉觉得被母亲这么一闹,他在石聆面前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石聆摇头,道:“你没有不孝,她也没有错,错的是个外人,这样想,她心里会好过一点。”
“石姑娘,你不生气?”孙璞玉听见石聆尚能如此冷静地分析人心,不由奇怪。虽然石聆以前也牙尖嘴利,但没有一次像这样,非要形容,就好似是……置身事外,好似此事与她根本无关一般。
石聆如此,孙璞玉竟连那句“你不要往心里去”,都说不出来了。他本能地察觉到,此番痊愈,石聆似乎有些不同了。
她当真是好了吗?
“阿棋!”孙大夫人见儿子的目光还挂在石聆身上,自己一腔箴言全成了废话,忍无可忍地道,“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便给我回去!不许你再和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
孙璞玉觉得母亲简直不可理喻过,正要说话,石聆却拦道:“孙少爷,怒时之言,多失体。”
见石聆如此识大体,自己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顾及到他们母子的感情,孙璞玉越发羞愧:“我……”
“令堂之‘体’所剩无几,还是快带她回去吧。”
“……”
最终,孙大夫人在儿子服软与她离去后,一扬脖子,自觉大获全胜,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踏出了锦绣坊。而孙璞玉先是恨不得一路上都将脸遮起来,又觉得没必要,反正已经丢尽了。
孙家母子离去后,锦绣坊的伙计们都愤愤不已,觉得自家掌柜受了天大的委屈。任谁家好好的姑娘无缘无故被上门谩骂,怕都要气得昏死过去,就算石聆不是一般的姑娘,她也是个姑娘啊。尽管石聆看起来真的跟没事人一样,腊九推测,姑娘只是因为身子刚好,暂时还没力气生气。
姑娘这样知道对自己好,是好事,该放心才是,怎么却让他莫名的有些心惊。刚才的事他看得清楚,连腊九也觉得石聆这次醒来,眼神,态度都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只愿是他多想了吧。
尽管程姑等人都劝她多休息,石聆还是坚持来锦绣坊,在铺子里简单的查看后,她回到账房,单独叫了腊九进来。
“我是怎么醒的?”石聆一开口便问了这件事。
腊九先是一愣,来不及细思,便将那日门外来的大和尚之事告知。其实严格说来,并没有证据证明石聆真的就是那大和尚治好的,但是哪里有那么巧,大和尚说三日,石聆便真的在三日后病愈,而石聆刚一好转,那大和尚便不见踪影。若是骗子之流,不正该上门讨赏吗?
腊九之前只是觉得他家掌柜厉害,可他其实想不透,掌柜的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怎么就会这么聪明。如今他倒是想到了些,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仙缘吧?也许掌柜的本就来历不凡,这才有活佛照应,逢凶化吉。
瞧如今这淡定更胜往日的样子,想必是法力恢复了?
石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不知道腊九的脑洞已经突破天际。她又问道:“那和尚还说了什么没有?”
腊九想了想,道:“他没说什么,整日就在门口诵经……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叫他去别处化缘,他说什么‘本就有缘,何须化缘’;还有一次我见他整日诵经,难免口干舌燥,就端了碗水予他,他却说他是来偿债的,他已亏欠你良多,若再多受一丝恩惠,都要天打雷劈的!我不信,执意给他,他就接过放在一边,竟真的一口也没有喝。嗯,就这两次,再多便没了。”
石聆神色凝重。
“腊九,给你们掌柜写封信。”
腊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们掌柜”指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