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聆难得喜形于色:“那不还是中了吗?哥哥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恭喜哥哥!”
石琮礼听闻,心下顿时涌上万般滋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恭喜。他是石家长子,大儒后人,大家都觉得他中了是应该的,不中第一名就是丢人。当初放榜时,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嘘声叹气,唯有几个待他很好的夫子,也是尽力安慰,竟是无人与他道喜。
说起来,分明是中了的,放在别人家,也是要放鞭炮,发喜糖的。
石琮礼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什么,没有考好……”
“哥哥既然中了,就是有才华的。哥哥要有信心!”
石琮礼看着石聆晶亮的小眼神儿,顿时觉得从心底涌出一股力量,他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的!等我出人头地,妹妹在家里就不会受欺负了!”
石聆笑看眼前单纯的少年,点了点头。
“哥哥,你为什么会在家里?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留在书院复习吗?”
此语一出,石琮礼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他咬着牙,把书院里与韩氏争执一事说了出来。石聆听完,眉头紧皱。
“看来我那一巴掌还是轻了……”石聆嘀咕了一声,抬起头,对石琮礼正色道:“哥哥,别气馁,回家也好,关起门来专心读书。”
“妹妹不怪我?”
“是那韩氏欺人太甚,我怪你做什么?”石聆叹息道,“我该早些回来。”
她以为石琮礼好歹也是石家长子,总不会过得太差,不想她那爹已经糊涂到这份上,居然由着妻室祸害长子。他也不想想,石琮礼争了光,石家与有荣焉,石琮礼没出息,难道石家就长脸了?
她这个爹,这个爹啊!脑筋绝对有问题。
石聆收拾了食盒,放到石琮礼手里,正色道:“哥哥,我有忠言相告,可能逆耳,但望哥哥铭记于心。”
石琮礼立刻正襟危坐,宛如聆听夫子教诲:“妹妹请讲。”
“哥哥是否觉得命运不公,造化弄人?是否觉得老天无眼,让恶人猖獗,好人薄命?”
月色下,石聆双目深沉似水,与方才判若两人。石琮礼心下一凛,方才他看见石聆与祠堂跪求时,便是这样的表情。他总觉得,这个妹妹有些深不可测。也许这才是她真实的一面?
“哥哥,其实韩氏根本算不上恶人。”
石琮礼眉间一拧:“妹妹这是说什么话?”
石聆跟着站起身,冷声道:“韩氏说到底不过一个小人,愚昧,短浅,幼稚,她会的,不过是每个内宅妇人都会的伎俩,她作威作福的前提是男人的纵容,而她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
石琮礼有些犹豫:“妹妹的意思是,我们该恨的人是父亲?”虽然这些道理他也知道,可是……那到底是父亲啊。
石聆摇摇头:“恨?哥哥严重了。韩氏算不上恶人,父亲更算不上。那就是一个老糊涂,糊涂了半辈子,后半辈子也要继续糊涂下去。这样一个可悲之人,为什么要恨他?哥哥,你想想,石家这么小,你的心这么小,你又要恨,又要怨,你怎么有时间好好读书啊?”
石琮礼一怔,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却转瞬即逝:“妹妹的意思,我还是不太懂。”
石聆昂首,指向月亮:“哥哥看这月亮,在石家看是这个模样,在晋阳看也是这个模样,但是在有的人眼中就不一样。诗人看出游子归人,将士看出戎马征程,市井百姓看的是阴晴圆缺,庙堂中人看的是国运天命。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怎么看它,端看那个人。”
“你为母亲不平,母亲还是去了,你为妹妹内疚,妹妹被送走。你自怨自艾了这么多年,结果是韩氏更加威风,你却越发遭父亲厌恶,如今连书院都去不成了。你说自己没用,我告诉你不是的,不是你没用。这些事你做不成,根本原因在于,他就不是你该做的事!你是个读书人,你若继续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你就是傻,是糊涂,跟我们的爹一个德行。”
石琮礼眉头越皱越深,心头盘踞已久的云雾似乎渐渐稀薄,在雾霭的对面,有一轮明月隐约可见。他听见石聆继续说下去:“你只有走出去,你得去做天下间的大事,那才是这个世道赋予读书人的责任,那才是你该做的事。待做成了,你再回头看看今日这些,你看父亲庸庸碌碌,你看韩氏上蹿下跳,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居然为这些烦恼了十九年?你那时候的不平,才是真的不平,才有意义,才会被人重视。”
乌云散去,明月升起,那月光仿佛融入血液,流入心头,让他整个人焕发了新的活力。夜幕中,女子亭亭玉立,目光中的自信仿佛都能传递到石琮礼身上。
这样的女孩子,就是他的妹妹啊。
“哥哥,现在,你知道你该做什么了吗?”
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这才是石琮礼该走的路。至于韩氏这种,不过跳梁小丑,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如这等小磕绊,在她离开之前,便会亲手为兄长扫去。
也并没有多辛苦,举手之劳而已,就当她为杨氏在天之灵做的。
所以她才说,她该早些回来的,早点点醒石琮礼这个被怨愤缠身的迷途羔羊,也让石家人知道,真要斗起来,他们到底是个什么位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进击的女主!英雄救美,啊不,救兄。
☆、结亲
回到石家的第一个晚上,石聆并没有如韩氏所愿跪祠堂,她也没有听从石琮礼的劝告去哥哥院子住。来了这么久,石聆也知道,这世道礼数名声是能压死人的,她之前在晋阳多有跋扈,是仗着有锦绣坊这个靠山,如今在石家却是不会有人买她面子。韩氏名义上是她嫡母,她心中再呕,对外还是要装一装。
最终,石琮礼偷偷给石聆抱来两床被子,一床铺,一床盖,石聆就在祠堂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将就了一夜。待天还没亮,石琮礼又偷跑来,把被子收走。是以韩氏一早来找茬的时候,就见石聆老老实实地跪在堂前。
韩氏心里有些得意,冷哼道:“大姑娘跪了一宿,想必累了,只是这会儿宋夫人在前院与老爷商议大姑娘的亲事,不可怠慢,大姑娘还是与我去吧。”
石聆果断起身,步履沉稳,腰杆笔直。
没有理会韩氏,石聆依旧默默地行止她身侧,等她带路,让韩氏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来传事的大丫鬟。她默默咬牙,身子一拧,走在了前面。
行至花厅,见一位慈眉善目地华服贵妇正与石秉荣对坐,韩氏一见妇人,便表露出极大的热情,反而把石聆晾在了一边。倒是那贵妇,表面上在和韩氏寒暄,但打从石聆进门,就一直在悄悄地打量她。
这位想必就是宋知县的夫人,她未来的“婆婆”了。
正思忖着,石秉荣道:“还不来见过宋夫人。”
石聆款款上前,福身:“见过宋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宋夫人对石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与热情,她拉着石聆的手坐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真是个好姑娘。”
虽是夸她,却并不让人喜悦。任谁被像货品一样估值打量,心情都不会太美丽。不过这宋夫人看起来倒不像尖酸刻薄之人,比起韩氏的面相要和蔼许多。
石聆任之打量,宋夫人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独独不太理会韩氏,韩氏知道石聆厌恶她,也不自讨没趣,鲜少接茬。
和准婆婆的第一次见面就在一片“融洽”的气氛中结束。后面的事,便是两家大人的事,她只需回去安安静静等着当个新嫁娘即可。于是石聆规规矩矩地行礼,告辞。
石聆走后,宋夫人越想越觉得这姑娘容貌个性都没得挑,绝不是传言中那样。她其实不太敢相信,这样的便宜居然会被自家捡了。他儿子如今已经被大夫盼了“死刑”,这辈子算是完了。娶媳妇不过就是为给宋家留个后。她本来听说石家姑娘有些毛病,还担忧来着,一个傻儿子就够她受了,再来个傻媳妇,还不累死她。只是,石聆这样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姑娘,当真愿意嫁到她们宋家守活寡?
宋夫人越想越是心虚,有些支吾地道:“石老爷,我看大姑娘端庄贤淑,模样性格都很好,只是我那儿子却有些混,我很怕大姑娘会嫌弃犬子……”
石秉荣凝眉,哪有亲娘这么说自己儿子的?这门亲事是韩氏说的,他一听是官宦人家,便也没有太上心,直接允了,怎么这宋家的儿子有什么毛病吗?石秉荣向韩氏投去疑惑的目光,韩氏心中一个激灵,忙打圆场道:“宋夫人这是什么话,公子之事远近皆知,何况宋家这样的人家,我们把女儿嫁过去也放心不是。”
“这倒是……”宋夫人点头。
若是说家世,宋家并不少别人什么,至于他儿子的毛病,的确是远近皆知。这样看来,石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这门亲事当真很好。宋夫人并没有想过,他儿子的事还真就有人不知道,石秉荣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对于别家的事向来不感兴趣,何况出嫁的是自家的傻闺女,有人要他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石秉荣也客气地道:“我这个女儿从小疏于管教,脾气有些倔。日后她若有错,宋夫人尽可管教,石家绝不多言。”
“石老爷严重了,我看大姑娘很懂事,这样的媳妇儿打着灯笼也难寻,是我儿福气。”
石秉荣有些意外,只觉得宋夫人当真是和气的人,这样看来,倒是大女儿的福气,便也跟着笑了。
两家人越聊越是投机,便直接看了黄历,挑好了定礼日子,就在五天后。宋家想得好,先下了小定,后面的事就跑不了了。聘礼都是现成的,已经搁置一年了,抬了就能走,没什么麻烦。难得的是石秉荣也没有异议,在韩氏的怂恿下,这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石聆被通知这件事是在三天后,那时候,她刚回到从前居住的小院子。
韩氏故意拖沓,不大的院子居然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