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联军但见关上旌旗明亮,守关的刘邦部将把关门紧闭,联军跑去交涉,对方就是不开,向下面吆喝:“不给开门,关中已经是沛公的地盘了,一兵一狗也不许入内!”
项羽闻报之后,当即挑着眼睛眉毛大怒,说道:“刘竖子现在闭关自据,这是什么意思?到底他是为天下灭秦,还是为自己谋私!若不是我在河北与秦兵主力鏖战,他哪能抄后道攻入秦国?”
当下把经常做先锋的英布又找来了,说:“函谷关正面坚固险峻,所以你现在就带一部分兵走小道,绕到它的侧身,猛攻侧面关下的守军,我们从正面会攻!”
英布也觉得刘邦太不讲理了,当即率领少数部队从侧面迂击,攻破侧面关下守军营围。项羽主力部队,趁机一涌破关门而入。
过了函谷关后再行一百五十公里就是咸阳了,到了十二月,项羽诸侯四十万大军,抵达咸阳以东五十公里处骊山脚下的戏水,渡过戏水,分营陈列于戏水西岸不远的鸿门下,准备与背叛革命的刘邦决战。
刘邦的部卒共有十万,大部分还是进入关中以后收编和新征发的,一旦开战,必为齑(jī)粉。刘邦属下的左司马曹无伤,觉得刘氏这回要完蛋了,于是就想了一个从阶下囚转为可受封的堂上客的办法,那就是向项羽表忠心。曹无伤偷偷地派人跑去对项羽说:“项王(虽然还没有被封王,但大家都很自觉地已经这么叫了),刘氏营中的情况我知道。刘县长打算称王关中,让子婴当自己的相国,咸阳的珍宝全都掳到他的营中了,珍宝们闪得太阳都暗淡了,您可是来晚了一步。”
有这样高级别的官员作证,项羽觉得绝不会是冤枉了刘邦了,项羽传令:“传我的命令,明日早晨饱餐战饭,各部全员出动,攻破霸上刘叛军!”
命令传达以后,诸军开始准备。
这时候,项氏家族的智囊老头子范增也跑来找项羽,说道:“从前,刘邦在山东的时候(这里的山东指崤山函谷关以东,指六国地区),贪财好色,喜欢大姑娘。现在入了关中,听说他却财货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这说明他的志向不在小。我派人夜观天象,发现霸上上方都是龙虎之气,气分五彩,这是天子之气啊。所以,赶紧打他,千万别放了他。”
项羽于是更坚定了攻击刘邦的决心。
联军之中,楚国的左尹项伯,职位颇高,低于令尹,同时又是项羽的叔叔。从前他曾经跟人打架,不小心打死了人,于是亡命江湖,逃到了下邳城中,被当时正在下邳城里当游侠的张良收留,庇护起来,于是甚是感激张良。项伯心想:“张良跟在刘邦那里,如今刘邦就要被攻成碎片了,张良不能跟着倒霉,我得去救他,叫他离开刘邦。”
于是项伯连夜乘马,从鸿门跑了四十里夜路到了霸上,说找张良,被引着进入张良的营帐。
张良正在帷幄里看黄帝、老子他们关于修仙的书和《黄石公三略》呢,正研究着辟谷,一见灰胡子的项伯进来了,忙放下书说:“不想今日复见项伯,怎么半夜赶来啊。”
项伯说:“明天早晨这里就要开战,项王已经发出攻击令了,你赶紧跟着我走吧,明天刘邦全军就完蛋啦!”
张良大惊:“这事不至于啊,沛公没有什么惹着项王的地方啊。”
项伯说:“是沛公先动手的,他把函谷关都布防了军队,挡着我们想独霸关中一方。项羽将军气急了,一路过来就想找他动手呢!你快走吧,不然就真升天了!”
张良说:“当初韩王总是不能略定韩国,所以我保着沛公攻入关中来,以破灭秦人。现在终于灭了秦国了,韩王也得以安然,沛公对韩王算是有功的,现在人家遇上危难,我独自跑了,这不是个男人啊!”
说完,一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站起来,就出帐找刘邦去了。项伯拿着马鞭子,望着张良纤细的身子,心说:你惊动刘邦,这事情就复杂了。
刘邦正在自己的帐里边歪着呢,张良一进来,说了情况,刘邦大惊:“这这……为之奈何?”
“请问,是谁为沛公您想的这个馊主意啊?”张良说。
“唉呀,都是鲰生那个嘴上没毛的浑小子,对不起(他一看张良的下巴),这个瘟书生劝我拒关自守,可以尽得秦地为王!所以我就听他的了。”
张良说:“您自料您的霸上士卒足以抵挡项王吗?”
刘邦捏着擦脚布,在嘴上擦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无力的字:“固然不如他了,那眼下为之奈何啊?”
张良说:“我看我还是去跟项伯说说,让他给两家讲解讲解,就一口咬定说您不敢背叛项王吧。”
刘邦说:“项伯能听您的吗?您跟他有旧交情?”
张良说:“是的,我曾经救过他一命,他于是跑来救我,他这人很讲哥们义气,也许为了救我,就愿意说服项王也不打您了。”
刘邦的脑子确实很快,这时候迅速做出了权衡决定,不要逃跑,而是指望这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敌方阵营里项氏家族的人,能够帮助自己转危为安,两下讲和。刘邦当即说:“你和项伯谁大?”
“项伯比我大好几岁。”
“那好,你把他叫来,我待之以兄长之礼。”
张良回到自己帐房,邀请项伯过去。项伯说:“我救你一个就可以了,再多救,我可没那么博爱啊!”
张良说:“您此言差矣,您需要放长眼光。这未来的天下,诸侯王各得本国旧土,那天子的位子,不出楚怀王、项羽将军和刘邦先生三人之中。您若是今日救了刘县长,沛公感德于您,又有楚国左尹之重,项羽叔伯之亲,则被三方所重,古人云狡兔三窟,你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何必不取呢!”
项伯于是不犹豫了,决定也买一些刘邦的股票,当即跟着张良,进到刘邦的帐中。刘邦已经严装整肃,摆下酒席,空着贵客的高位等待了。三人互相施礼坐下,刘邦举起一卮(zhī)酒,给项伯上寿祝酒:“祝您身体健康,万寿无疆,您随意,我干了!”说完,举起铜罐子——这种卮就是青铜的酒杯,装酒量很大,可装四升,合现在八百毫升,相当于一瓶可口可乐还多一半——给自己灌下去了。
刘邦瞪着龙睛,体会着胃里的动荡,等平静了,就抢着时间说:“咱们老家都是淮北,这两年身在行伍,也不知老家的父母孩子们都怎样了。我有几个犬子和鸡女,对象的事也没有管,兄膝下可有尚未订婚的虎子和鹰女吗?不知我的鸡犬有没有幸跟您的虎或者鹰结为婚姻啊?”(不好苛礼,话也说不太文雅。)
项伯转头看了一下张良,又转回来说:“这固然是好,呵呵。”
于是俩人就把儿女婚姻的事说定了,刘邦因为是下级官吏出身的,所以刚中练出了柔性,于是趁热打铁,接着说:“我这次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什么珍宝也没动,登记吏民,封存府库,全是等待项王上将军而来。之所以派人守戍关口,完全是出于治安的考虑,防盗以及防患于非常啊。我日夜盼望上将军你们到来,借我个胆子也不敢造反啊。愿兄把这意思尽数对项王讲讲,刘季我不敢背忘项氏的恩德啊。”
项伯说:“那好,这事我回去会替你好好讲解的,但是明日一早你不可不亲自来我们营中谢罪,求得项王宽解。可别我都替你讲解好了,你却不来。”
刘邦拜谢,允诺说道:“这个自然,明早我就去。”
于是三人慌忙又饮了三杯两盏,夜路还远,时间不多,项伯起立告辞,打马而去。
到了鸿门营中,项伯连夜请见项羽,项羽正睡着呢,只得起来,问道:“季父,这么晚来,可有什么要事相教啊?”项羽长着重瞳子,就是一个眼睛有两个瞳孔。
项伯说:“还是关于明天攻沛公的事,恐怕需要你三思而行。沛公若不先破了关中,你岂能轻易至此啊?如今他有大功你去击之,也是不义啊,不如顺而善遇之。”
项羽也踌躇了。项伯说的话亦有道理,当时的人也是要讲义的,并不唯利与力是从。项羽能当上将军、诸侯纵长,不是靠着高贵的血统和某某的任命,而是凭借着救赵之义举,诛秦之义行,以及战功最着。刘邦毕竟也是功臣,杀功臣是不义的,对自己的威望会有伤害。方此之时,齐、楚、赵、燕等各地都有王,自己虽然挟着各诸侯王的外遣军队,但是并没有控制各王所辖的郡县。换句话说,天下未定,诸侯事务尚未尽在自己的掌握,自己先跟刘邦激战,恐怕会激起诸侯的惊惧,不利于未来。刘邦虽然行动暧昧,但楚怀王有先入咸阳者王之的约定,刘邦在关中以王者自居并且发兵守关,也不能尽说是谋反。抓住刘邦的一点把柄就攻灭他,谁是功臣谁不是功臣全不管了,只看对自己有利与否,这将引发诸侯对自己的疑惧,就不怕诸侯功臣们因此叛离了自己吗?
项羽很快权衡了一下利害轻重和缓急,终于决定现在先善待刘邦,等自己慢慢确定掌控天下了,刘邦若多行不义再收拾他。项羽穿着睡衣,唇上两撇小黑胡,眼睛放着冷静得穿人的光,终于对项伯说:“我将有大志于天下,还是先不要动刘邦,所以你的想法,很好,明日我见刘邦,看他如何说。”
项伯从帐内退出来,心才略略沉定下来。他抬望天空,但见明月一轮,时明时暗。他不知道未来的天下该当如何,但他知道自己终于踩实了两条船,他觉得自己今夜的选择是可以打一百分了。
惊魂鸿门宴
次日黎明,刘邦带着一百余人的车骑,很干净地在原野上奔驰。冬季的旷野平沙漠漠,冷风像仇人一样“啪啪”地扇着人嘴巴。刘邦到了鸿门营地的辕门外。
所谓辕门,就是两辆战车仰放,车辕相对作为门户。进了辕门,拜见项羽,俩人都是老相识了,觉得同彭城分别时相比,各自只是都瘦了一点,但是都比从前有了很多的振奋和自信,刘邦“意气豁如,须髯优美”,高鼻梁,项羽的双瞳中也透出犀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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