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商人奉行“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理念,但慕轩没时间慢慢等“酒香”飘散开去,他只知道,任何东西的盛行,都离不开制造广告效应。
他们一行人男的俊,女的俏,原本就招人眼,现在大晴天打着伞,自然更招人关注,于是很快,就有人上来搭讪,询问这伞从哪里来的,慕轩不厌其烦的指点他们。
反应机敏的绝不止梅姑娘,杨子居也琢磨出当中的味来了,他后来找了个机会跟慕轩表示,如果慕轩跟制伞作坊有交情的话,能不能帮他联系一下,他想贩些遮阳伞到其他地方去,云浓庄里那么多人,不找点营生多赚些钱怎么能养活他们啊!
就在一路的被围观与指点中,他们来到了学士港,只见湖上游船画舫来往如织,慕轩想这样热闹的湖上,要找到那人可不容易,还是到约定的地方再说吧。
凤家姐妹看见一路的风景与热闹景象,早就非常兴奋了,如今又看见如此热闹的湖上风光,忍不住就要到湖上逛逛,杨子居自告奋勇去找船,龙吟水陪着他一起,很快,一艘画舫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画舫不大,只有一层,不能像那些两层三层的摆桌子饮宴、歌舞,顶棚、栏杆上的装饰、油漆之类都陈旧了,就连挂在船头杆上的灯笼都是旧的,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被别人雇去,不过对慕轩他们来说,这就够了,九人坐下还相当宽敞,他们也没想在湖上喝酒、饮宴,就想看看湖上风光罢了。
摇橹的是个老汉,看样子六十多了,撑篙的是个小伙子,二十出头。老汉自称姓余,小伙子是他的儿子小导。
小导熟练的点篙出发,橹声欸乃中,他们向湖中进发,湖上微风拂面,令人心怀舒畅。
珺姑娘久居天山,对于摇橹明显非常好奇,目不转睛的看着余老汉,忽然说:“老爷子,让我试试,行不行啊?”
余老汉一愣,微笑说:“老汉可不敢当,这种粗活可不敢劳动小姐大驾!”
珺姑娘微撅着小嘴不吭声,两个姐姐低声劝慰着她,槿儿跟晴蓉不约而同暗自庆幸,要是这位小姐上去摇橹把船弄翻了可就麻烦了,我又不会水——就算会水也不行啊,这种季节,身上衣衫本就单薄,要是被水弄个里外透湿,众目睽睽之下,还不羞死人啊!
来往的游船画舫大多装饰华丽,不少还传来笙管之声,相形之下,余老汉这画舫就寒酸多了,负责找船的杨子居跟龙吟水脸上都有尴尬之色,凝珮看看慕轩,眸光向他的腰间示意一下,慕轩一怔,随即明白了,掣出银箫,说:“慕轩不才,吹奏一曲,还请各位莫要嫌弃!”
除凝珮、晴蓉之外,梅姑娘、槿儿也都是领教过他的箫技的,于是静下来听,慕轩将箫就近唇边,悦耳的箫声随着清风在湖上悠悠飘扬,余老汉一手摇橹,一手抚须,似也沉浸在这箫声之中,船儿慢了下来,舷边荡出道道波纹。
天外,忽然传来清脆的鸟鸣,数十只云雀、画眉、黄莺儿自湖边的垂柳、草丛中飞来,在余老汉的画舫上空盘旋鸣叫,这种奇景,让周围来往的游船画舫都放慢了速度,许多游人挤在船边看着,指点着,啧啧称奇,但那些鸟儿居然丝毫不畏惧,盘旋鸣叫无数匝之后,竟然纷纷落到了余老汉的画舫上,或船篷,或船舷,或栏杆,都瞪着溜圆乌黑的眼珠儿,瞅着慕轩,啁啁啾啾,似与箫声相应和。
更有一只画眉儿,很潇洒的落在了凝珮的肩头,凝珮小心翼翼的转首看它,那画眉儿也转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浑若无事地继续鸣叫着,凝珮轻轻伸右手食指去触碰它的羽毛,画眉儿也不飞走,只是张开一只右翅在她食指上轻拍一下,好像在说:“忙着呢,别烦我!”
凝珮越发大胆了,食指在它头顶摩挲一下,画眉儿晃晃脑袋,停止鸣叫,尖尖的小嘴在她指上轻啄两下,凝珮只觉指头痒痒的,想笑,最终还是忍住了。
几乎是同一刻,其他几个女孩子也都没闲着,一只黄莺儿在梅姑娘的膝上跳来跳去的,一只云雀甚至跳到槿儿摊开的手掌上,槿儿惊喜的伸指去触它的尖嘴,口中溢出咯咯的笑声,荷姑娘、珺姑娘和晴蓉都在逗弄身边栏杆上停留着的雀鸟,杨子居和龙吟水时而望望奏箫的方慕轩,时而看看逗弄雀鸟的佳人们,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
余老汉父子俩早就停住了橹篙,吃惊的看着这些客人,怀疑是不是神仙临凡了;四下里的游船画舫,都停住了桨橹,无论是客人还是船夫,都伸长了脖颈,瞪大了眼睛,看得目瞪口呆,美人与莺雀同乐,箫声并鸟鸣共赏,这等奇景,百年难遇啊!莫非真的是神仙下凡了?
——神仙?不敢当,只是这首曲子就叫《鸟语》。
“闪开!”偏在这时,一声断喝传来,如同鬼哭,尖利刺耳,惊得莺雀乱飞,它们一下子逃得精光,一艘高大的游船乘风破浪疾驶而来,船头正好冲着一艘画舫的船尾,那画舫上的船工也都在看奇景,根本没防备,手忙脚乱的摇橹划桨,画舫却没挪动多少地方,眼看那游船已经接近五丈之内,立刻就要撞上了,游船有三层近三丈高,全速撞来,画舫才两层一丈五尺,怎么吃得消,肯定是船毁人伤了!有的船工已经做好了跳船逃命的准备——船上的客人再尊贵,也不及自家性命重要啊!
在周围的船工游人的震天惊呼声中,一道影子像箭矢一般直射画舫的尾端,双掌在船板上重重一击,画舫居然被他推动了,那人身在空中,出掌却飞快,啪啪声中,画舫像被恶犬撵着的兔子,急急的窜出去,画舫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大多东倒西歪的,但画舫总算堪堪避开了撞来的游船,而游船直奔那个推开画舫已然力尽直落水中的身影而去,这要撞上,那人肯定死得很惨。
周围再次一片惊呼,凝珮更是看得芳心欲碎——那飞身推开画舫的,正是她的轩郎!
慕轩临危不慌,他方才跃上水面之前就抓了把伞撑开扔到了湖面上,此刻伞就在他下方,伞柄朝上,他右脚在伞把上一踏,借那么点力道向上一窜,足有两丈高,落下时,正好在已经冲到他身侧的游船的二层栏杆外,他右臂一勾栏杆,轻盈的落到船上,而那把伞就被游船压入水底了。
船上那些人看见他这个不速之客正在发愣,周围却传来震天的叫好声:
“好啊!”
“白日飞升啊!”
“是神仙哦!”
……
余老汉父子俩一边控制住被浪花冲击得起伏不定的画舫,一边看着三四丈外那艘游船上的慕轩,眼神都呆呆的,不约而同的想:真的是神仙吧!
游船上的那些人可不认为见到了神仙,他们都是干刀头舔血营生的,正围着一帮子神仙一样婀娜多姿的神女快活似神仙,无端端落下个黑脸煞神搅局,捣什么乱!什么神仙佛祖,只要妨碍咱们爷们快活的,就一律打倒——哦,不对不对,关老爷好像也是神仙,他得除外!关老爷,饶恕小的们吧!
一个獐头鼠目的鼠须汉子冲慕轩一挥手,喝声:“揍他!”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在一帮子莺莺燕燕的惊叫声中嗷嗷狂叫着向慕轩冲来,但很快就又哇哇惨叫着跌出去,有的直接就跌出栏杆,落进了湖里,转眼之间,二层只剩下慕轩跟那些莺莺燕燕了——哦,不,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是个个子高高的黄脸中年人,他是在慕轩打倒第三个对手的时候从刚才那艘画舫上跳过来的,身形矫健,出手狠辣,那些掉到湖里的都是他的杰作。
那些莺莺燕燕也算见多识广了,看着这两个恶客,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好奇,慕轩与黄脸汉子互相望望,不约而同的抱拳拱手,说:“多谢援手!”而后,两人又同时一愣,哈哈大笑起来,那些莺莺燕燕目光中的好奇之色立马变成了惊惶,原来这两个人都是疯子啊!别的男人都好说,就是疯了的男人千万不要惹!她们不约而同往后面缩了缩身体,互相靠得更紧了。
慕轩笑完说:“在下方慕轩,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黄脸汉子脸上错愕之色一闪而过,说:“在下平云,久闻‘银箫’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一边说着,他的左右食指不着痕迹的做了个手势,慕轩看在眼中,心头剧跳,一边拱手说“不敢当”,一边也打出了非常隐蔽的手势,心说:原来在这里,真是太巧了!
平云又说:“方大侠舍命相救,还请过船,容我家公子面谢!”
慕轩口说不敢当,却还是跟着平云走了,游船上的船工忙着救那些落水的,船就在原地停了,那画舫已经与游船比肩停住,慕轩跟着平云非常轻松的跳到了画舫之上。
这画舫装饰得不错,但陈设也相当简单,几位客人只是坐着品茗,没有酒宴歌舞,如果晴蓉在这里,看见那几位客人,一定会惊呼:“怎么是你们?”
画舫上两个少年士子,一个白胖中年人,一个美貌侍女,加上刚才自称平云的黄脸中年汉子,正是上次凝珮在四方酒楼“拔刀相助”的那几位,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个脸庞圆圆的中年文士。
看见慕轩这个陌生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平云向那脸色略显苍白的少年引见慕轩,那少年拱手作揖,口称:“学生朱佑,多谢方大侠救命之恩!”
慕轩抱拳拱手,说:“慕轩不敢当,那船横冲直撞,如若撞了公子的座船,必然也会殃及在下的,在下出手相助其实也是自保。”
朱佑脸上显露笑容,说:“方大侠不必自谦,无论如何,我等都是大侠所救。”
“正是,正是,”一旁那少年喜形于色,“方大侠高来高去之能,令守仁大开眼界啊!”
朱佑补充,这自称守仁的少年是他的同窗,姓王。
王守仁?慕轩暗吃一惊,这位就是“心学”阳明学派的开创者王阳明?消息中说的姓王的士子就是他!眼前他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肤色比朱祐樘要黑些,也比朱祐樘要健壮些,神情也活泼得多,暂时还没有一星半点成为大师的迹象。
朱佑又引见其他人,白胖中年人名叫朱季,是朱家的管家,看他一脸笑容,连声向慕轩道谢,确实像个担着责任的管家;那侍女名叫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