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了!
十月初八一早,余子俊离开了他苦心经营数载的大同府,致仕而去,身边只有十数个家人跟自愿跟随返乡的鲍安平、吴先生,还有四名侍卫,不过来送行的人却是非常多,大同府的官绅百姓几乎倾城而出,一开始,大家都还忍着,但当有人突然长声一号:“余总督一走,小民无靠啊!”
许多人的泪水立即夺眶而出,号哭声四起,余子俊双眸湿润,强忍悲痛,冲四下团团一揖到地,高声说:“多蒙抬爱,愧煞子俊!”
“余总督!”
“士英兄!”
……
喧嚷之声,震动半个大同城。
原本想来看看余子俊的狼狈样的张善暗暗心惊,心想幸亏动作及时,要不还真不能轻易扳倒这个老东西。
官绅百姓一直送出了十数里地,才洒泪止步。余子俊一行走出两里多地,鲍安平忽然一指前方,喊道:“督帅,血狼军!”
众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向前看,只见一里多地外血狼军的大旗招展,全副武装的血狼军骑在马上,在道旁排成两列,行列整齐,英姿勃发。余子俊一行人靠近了,就听一人高声喊喝:“血狼军全体向督帅致礼!”
“唰”的一声,马上战士同时掣出战刀,高高举过头顶,所有人齐声高喊:“祝督帅一路顺风!”
“好,好,好!”余子俊下了马车,向四下拱手一揖,高声道:“大同城的安危,就有劳各位了!”
“督帅放心,血狼军在,大同城必在!”雄壮的声音响彻云霄,千余柄战刀齐刷刷挥下,如同晴空划过的霹雳般耀眼。
余子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一躬,“督帅!”所有血狼军士都翻身下马,齐刷刷跪倒在尘埃中,强忍住内心的悲愤,高喊:“请督帅上车!”
余子俊在鲍安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向大同城再次投去一眼,挥手示意赶路。
血狼军全体深深埋下头去,齐声高喊:“恭送督帅!”
两队已经换上寻常家人服饰的血狼军士翻身上马,紧紧跟随在余子俊的车后。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血狼军的视线中,“嗷——”所有人都仰起了头,向着天空发出凄厉的嚎叫声,那样子,十足是上千匹神情狰狞的恶狼,而天空中,竟然艳阳高挂,天色非常清明。
“将军阵亡了,督帅也走了,咱们还呆在这里干嘛,不如收拾收拾,去东胜卫吧!”终于有人憋不住了,大声喊道,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现任千户伍振町,失去无命将军的这一个多月来,伍千户的表现可圈可点,大多数军士已经开始接受现实,虽然有不少人此刻有同样的心思,但要喊出来,还真不是人人都会的。
“收队,回卫所!”伍振町仿佛没有听见那声高喊,也没看见上千人的怪异目光,一声令下,一马当先回高山卫。大张他们几人互相望望,都面有忧色,将军在时,许多事只要一个手势,大家就心领神会、毫不迟疑的执行了,现在,唉……
“所有百户、总旗至作战室集合!”刚进卫所,伍振町就传下命令,很快,三十多人就集中在了作战室中。
“我今天所说的话,暂时只有你们知道,不宜外传!”伍振町面色凝重,“不久之后,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什么情况?百户、总旗们互相望望,感觉会知道什么重大秘密。
“各位已经加入‘生民’,所以我在这里要告知各位更多的情况。”伍振町话音未落,百户、总旗们就愣住了,他们一直以为伍振町跟他原先手下那百余名弟兄不知“生民”之事,原来人家比自己知道的还多。
伍振町若无其事,继续说:“其实‘生民’教众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渐进式改变,一派主张急进式变革,大家凭借正当的手段争取教众支持,所有教众每三年从两派中选出一派的人为总执事,主持教务,另一派则由若干人在各方面予以监督……”
话说到这里,在场有一多半人琢磨出味来了,不约而同看着伍振町,伍振町迎着众人的目光点点头,说:“你们想的没错,无命将军是急派的,我是渐派的,我在血狼军中,是负责监督他的。”他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一字一顿说:“急、渐两派是对手,也是兄弟。”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点头,伍振町笑了,说:“请各位回去让大家再耐心等一段时间,许多疑惑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的。”
所有人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一躬身,应一声:“是,将军!”
张善非常失望,余子俊走后,意料中的血狼军作乱没有发生,这让他趁乱一举铲除血狼军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张善也非常震惊,一大早起床,他听到了一个能让死人从棺材里跳出来的消息——确实是死人从棺材里跳出来了:方无铭——那个已经死了个把月的无命将军,在草原上现身了!
方无铭没死!
梁健听到消息,赤条条的从狼皮褥子中跳了出来,完全不顾哈斯其其格娇羞的惊叫声,他匆忙穿上衣衫,抓着阿木古郎派回来的信使仔仔细细询问完后,一时呆若木鸡。信使说方无铭率领数百血狼军袭击了阿木古郎的部属,阿木古郎损失了近两百人——梁健跟阿木古郎并肩作战最久,知道他是个直肠汉子,绝不会弄假骗人;再说两人私交一向很好,铲除方无铭也是二人同心协力的战果,他不可能编瞎话吓唬自己,这对阿木古郎也没什么好处。
可是,方无铭怎么可能没死呢?
满都海彻辰夫人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当初,梁健、哈斯其其格跟阿木古郎回来说方无铭死了,她根本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要知道,这个无命将军可是困扰了鞑靼五年,怎么会这么容易被除掉呢!当时,很多喜出望外的部将臣子说要重赏梁健他们,也有不少人表示怀疑,她不得不说服自己的小丈夫暂缓封赏,哈斯其其格为此还跟自己闹了不小的别扭。不过现在,她终于可以长长舒一口气了,梁健他们该得的一切,可以如数赏赐给他们了。
“为什么当初方无铭已死时不赏赐梁将军他们,现在证实他没死,反倒要赏赐梁将军他们呢?”达延汗虽说跟着自己这位远长于自己的妻子学了很多东西,但这一次还是非常不解。
彻辰夫人微微一笑,非常耐心的向丈夫解释:“当初大同府为无命将军举丧,我担心是明廷的计谋,想让无命将军由明转暗,对汗廷不利。如今无命将军现身,恰恰说明无命将军已经阵亡了……”
达延汗强忍住内心的疑惑,望了妻子一眼,彻辰夫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说:“如果这个无命将军是真的,那他何必在假死近两个月后突然出现呢?他躲在暗处,对汗廷的威胁不是更大吗?如果假死是明廷的策略,那无命将军此时现身就是违背朝廷旨意,等待他的恐怕是明廷的降罪;如果假死是无命将军自作主张,那他现在也得面对欺君大罪。现在,一向对他青睐有加的余士英已经走了,假使汗王是无命将军,您会在这个时候现身吗?”
达延汗凝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彻辰夫人点点头,说:“由此,为妻估计,这个无命将军是假的,他的出现,只是为了制造无命将军未死的假象。”
达延汗沉吟了一会儿,说:“或许夫人估计得没错,但明廷跟汗廷的军民未必想到这些,一旦以假为真,在对阵之时难免会有敌强我弱之感。”
“汗王所虑极是,”彻辰夫人非常欣慰的点首赞同,“所以咱们才要大张旗鼓赏赐梁将军及其他有功的将士,而且要让这消息传遍大大的每一寸土地,更要让明廷边塞的军民人人知晓。”
达延汗很快就明白妻子的意思了,一时有些喜形于色,赞道:“夫人真是聪明至极!”
彻辰夫人宠溺的望着自己的丈夫,说:“只是这等大事,还需好好筹措一番。”
说是筹措,其实是她还在等一个消息,五天之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详细禀报了无命将军的情况:死而复生的无命将军并不在高山卫,而是在东胜卫,明廷边塞军民非常振奋,但明廷并没有什么动静,朝廷至今还没有派人来东胜卫奖赏或惩处无命将军。
彻辰夫人心中最后一点忧虑都烟消云散了,当即命人在第三天召开庆功大会。
入冬以来,大雪已经连下了三场,鞑靼各部担心白灾,谨守各自的地盘,准备安心过冬了。这样的日子里居然要举行一次空前盛大的庆功会,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些人甚至怀疑这是彻辰夫人剪除异己的计谋,一时之间,整个鞑靼陷入莫名的紧张或兴奋之中。
“鞑靼人终于放心了!”呼延忘屈终于也松了口气,柏家三兄弟真是奇人,他们扮的无命将军连自己都难分真假,鞑靼人应该确信无命将军阵亡了吧,那么,慕轩的冬日练兵计划应该可以开始了。
“我们不但要让东胜卫成为我们安宁的家,也要让河套成为我们真正的乐土。”面对城下肃立着的近八千军民,呼延忘屈的声音震撼人心,“咱们每一个人,既不是为朝廷扩疆辟土,也不是满足任何人的私利野心。血汗,咱们只为自己的生存而流;城池,也只为自己的家园而守,任何侵犯东胜卫利益的人与集团,都是咱们的敌人。每个人都要记住,咱们欢迎任何真心前来投奔的人,不管他是汉人、蒙古人还是其他族人;咱们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破坏咱们乐土的势力!朋友来投,酒肉相待;敌人来犯,刀枪相见!”
“朋友来投,酒肉相待;敌人来犯,刀枪相见!”近八千人的豪迈声音汇成了声声巨震,响彻云霄。
为了保卫家园,所有青壮年男子都投入了如火如荼的练兵之中,那些老弱妇孺没有练兵任务,但也都很有热情的去见识各种武器的用法,或者学着埋设最为简单的陷阱、制作最为简便的杀人工具——反正是冬天了,窝冬嘛,闲着也是闲着。
洛桑大师不愿看到东胜卫有刀兵战乱,但为了自保,东胜卫就必须拥有强有力的军队,佛祖身侧,不也有护法的韦陀吗!
东胜卫设置了一个卫所最基本的官职配备,呼延忘屈成了第一任卫指挥使,阿尔斯楞成了副指挥使,其他人各有职司,但最让大家意外的是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