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努嘴,他向外打量一番,做了个稍安勿燥的手势,片刻,四人大轿进铺,古时只有极为显赫之人才能抬轿入厅,他倒是有面子。
“你有没有钱?先借我?”我指一身行头,他点头,在我手里塞了个袋子,我张手,紫金鱼袋,金线密密,绝非凡品。
随我拿?都给我?我不确定。
“不是借,是送,只要我有的,但取无妨。”他肯定。
我要付钱,老板拒绝,大概是打听到了我是谁,只说安家的帐都无需付,本小号还是安大公子出资云云。我要还钱,李豫拒绝,阴着一张脸说什么他送人的东西还没人敢退还。买东西不用付钱,拿人钱拿了白拿啊,天底下的好事怎么都让我碰上了。我没贪心,还了他袋里的银票银子,只要了那只鱼袋。
“你还有真有眼光,这鱼袋,那么多人中也只有我们兄弟三人得了三只。”他牵我上轿。
听他这么一说,我定要还他,他强硬夺过,系于我腰畔玉饰。既是如此,再推辞倒显得矫情,我一摸索,身上倒也没什么有纪念性的东西,只得晒笑,“那我就拿了,不过我可没什么好东西回送你。”
“你早送过了,我才是回送。”他忍俊不禁,开怀大笑。
轿行至半路,一直守候轿外的仗剑男子来问去向何处,他看我,我对洛阳毫不熟悉,如何知道。
“向左为东市,洛阳城仿长安城而建,东市最为热闹繁华。向右宅院、寺庙居多,今日是盂兰节,盂兰盆会就在法华寺举行,赐福赦罪,以解亲人在阴间倒悬之苦。”他耐心介绍。
我何来亲人,我最亲的人是我哥哥,他在千年之后,我黯然。
“冯立,去东市。”他代我决定,指尖温暖,我低头,他中指上的玉扳指磨梭着我的指结,极温润舒适。
半个时辰后我已坐在洛阳城最富盛名的明月教坊中,唐兴歌舞教坊,尤以天宝盛年为最,此间教坊胡汉歌女皆有,且都容貌出众举止优雅,坊间雕栏玉砌金碧辉煌,门庭若市出入贵戚,真不愧洛阳第一教坊之名。
我刚才换男装换得真是英明之至,放眼坊间,或羽扇纶巾,或豪迈无匹,翩翩公子,英雄男儿,真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不过倒有一个例外,就是她,一身火红胡服的异族女子。
大漠女儿既美且艳,令人目不转睛,身材高挑修长,五官动人立体,微呈小麦色的健康肌肤,尤其是这大胆的眼神,若我是男子必抢来亲上一口。
“她在看你。”我暗捅李豫,李豫的确是玉树临风气度出众,可这位小姐也不需这样看人吧,从我们坐下她就没完没了看,光看不止,我们桌边这几个形迹可疑的胡人估计就是拜她所赐。
“她在看你。”李豫否认,一脸你怎么那么迟钝的表情。
“有没有搞错啊,她看我做甚,我是女的。”我扔他白眼,他上下打量,哦,我穿了男装,刚才那店铺老板直说我气质清冷,只要不说话,绝对象个玉树临风的小公子。
“喏,字笺传情。”冯立递来一张字笺,暗示来自那名女子,李豫笑得极为开心。
“公子贵姓?”字笺上四个字。
“郭”我有问有答,冯立传递过去。
“公子府邸何处?”
“九原。”
“可有兄弟姊妹?”
“一兄。”
调查户口啊,一来二去,我耐性渐无,传来的字笺随手扔到一边,一边观赏歌舞,一边拿笑得直打跌的李豫开涮。
“你比我象男人得多,又官居四品,出手阔绰,风度翩翩,她为什么不找你,反找我?”我问他。
“我不是象男人,我本来就是男人,还有,我正二品,呜,比正二品还大些。”他口齿不清地专攻面前的甜食,金陵千层酥,我点的,他赞不绝口。
“凉州为中州,凉州太守为正四品,皇恩再浩荡也最多是从三品。”我纠正,他摇头,以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我。
“郭公子,我家公主请公子移座一叙。”那边厢有人坐不住了,一胡人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语来请,我只笑不语。
那胡人逗留片刻得不到我的首肯,姗姗回去付命,那桌腾地站起个少年,直眉瞪眼冲我们而来。
“我王姐屈尊请你,你居然敢不来,你郭家怎得目中无人不识好歹!”他一吼,我噗哧一笑,看他身高马大原来是个小孩,面貌甚幼,声音还在变嗓中,胡人小孩发育得真是早。
“他不会过去,要么,请固伦公主移驾过来,好么?”李豫代我回答,指名道姓,说出了那女子的名讳。
“王姐要他,他就得过去!”那小孩说话忒冲,一嗓子大吼,满屋听得真真,我闷头,什么叫“要我”,不会说汉语就不要说好不好。
“二王子说错了吧,这儿是大唐洛阳,公主的命令么,还是在哈刺巴刺合孙用比较有效。”李豫眼眉未抬,话中带刺,两旁随身侍卫一展虎背雄腰,气焰已燃。
“你是……王姐……”小孩咋呼着跑开,鼓乐重鸣,歌舞再起,李豫呵呵直乐。
“若我是男子,定反将她一军,邀她共度春宵!”我哼哼,转首,他呆掉。
“幸好你大哥不是你。”半晌,他呐呐。
“什么?”我抓住几个单词。
“她是回纥固伦公主那燕,那燕倾心你大哥郭子仪,可惜你大哥另有所爱,宁辜负公主美意。”他优雅一笑,“见你如见你大哥,她爱乌及乌,向你示好。”
我蹶倒。这叫什么事,阿波达干好男风,爱乌及乌反砍了我一掌,固伦公主喜欢我大哥,爱乌及乌向我一个女子示好。我怎么一天到晚碰到这种倒霉事。本小姐从来不委屈自己,美酒入喉,我扬眉吐气,振衣而起。
“做什么?”他扯住我袖。
“我现在不是男子么?”我勾唇一笑,“我要邀美共度良宵!”
举座琴瑟为我而奏,满坊歌姬为我而舞,多情痴情任君所取,缠绵温存何妨一次,什么叫才子十年瑶花慢,什么叫牡丹花下俱风流,看我翻手为云覆为雨。
手纤纤眼波转转,长夜伴你你莫愁
娇嗲嗲舞影翩翩,月与灯依旧
心思思你笑笑痴,楼上有笙吹奏
今夜勿再归去, 共听更漏
纤纤手去将心偷,迷惑着你再回头
娇嗲嗲猛扭纤腰,愿你解温柔
多多钱快到我手,凡事也不追究
今夜是你拥有, 任你多多手
又爱又狂三杯暖酒,不必细问你是谁
欲拒还迎几番醉醒,昨天已陈旧
大江东去朝花已葵,不必去问我是谁
管他伤春悲秋鸳蝶点解要怀旧
拨拨念念,一厥勾魂摄神的《万花楼》轻唇而吐,我欺身勾她,点水覆颊。
“今夜是你拥有,任你多多手!”最末一句,妖娆粤语,化作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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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我私心实在是偏向史家人;所以么;下一章;史公子上!
第十六章 花田错 (3)
自我离座起已有大半注目礼行来,庸懒词厥樱唇慢慢,十指纤纤细腰堪握,众人始知我为女儿身,直至最末一句温柔乡侬,轰然叫好声中我欺身而上。
一双温柔手斜斜扳住我腰,我一抬头,笑语嫣然顿成气极败坏,李豫挡在回纥女子那燕身前,我表错了情,点睛一句竟是对他。
他暗暗使力,我脚尖离地,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越过满席胡人。“你到底是谁?”身后急急问。我使劲一拽他,李豫停步,转身,那燕咬唇,面庞绯红。
“如假包换,我是郭珍珠。”我阳光灿烂,舒畅无比。
“欺得就是人听不懂么。”四人大轿中李太守面色渐宽,我也知刚才是轻狂了,我大哥正如日中天,做妹子的却当众调戏回纥公主,传了出去极为不雅。索性的是,我这口粤语侬软温糯之至,何况又合着乐声字字飞快,别说胡人听不懂,这满座的北方汉人恐怕也只闻意境未明其意罢了。
他眼底笑意渐起,显见得是生完气了,我坏心地补充,“她好香,好软,可惜没亲到……”
“今夜是我拥有,任我多多手!”他神来一句。
嗬,我懵然,他轻笑,抬手在我额上嘣了一记,“欺得就是人听不懂?嗯?”
我无措傻笑,看他身材高大明显是北人,居然听得懂南方粤语,真是人不可貌相,只不过么,李太守,你好象擅自改掉了两个字呢。
“你呀,这般顽皮性子,再过两年,不知要迷了多少……”他自顾自言,猛一弹指,“还记得我说过要接你回去么?”他问我。
“你说过?”我一时没缓过神来。
“又忘了?”他瞪我,抬手又要敲下。
“一年一年,你说一年后来接我,没忘,呀!”我捂头,预料中的掌落下,轻轻抽去束冠,如墨长发滑肩而落。
“我反悔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八月十五,我来接你。”他送我到宫门,云淡风疏,朗月澄星,他再次承诺。
“我倒要看看,欠了我这么个人情后还怎样来拒绝我!”他背手走远,清朗自信的笑声愈远愈淡,由殿中随风飘来。
一个月,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几乎,我错过了这一月之约。
四月,大唐、回纥达成默契,九姓铁勒歃血为盟,葛勒可汗默延啜挺进突厥牙帐,唐军止败。
五月、六月,阿波达干得西域小国之力反夺失地,安西重镇起乱,陇西诸国坐壁上观,回纥铁骑坐拥富贵城按兵不动,两军相持胶着。
胡地七月雪纷飞,唐军肃清安西,结盟契丹、吐藩、大食等西域强国,截断西路,回纥叶护王子以举国之兵横扫漠北,斩断东路,大唐、回纥联军齐头并进,致命一击,阿波达干遁逃葛逻禄山,后突厥始亡。阿波达干至始至终都没来得及自立为汗,他太心急了,若是他守阴山,重整右相,结盟各部,恐怕又是另一种局面了,最起码,能对峙更久。
八月,硝烟散尽,塞外晏然,玄宗皇帝大封功臣。安思顺官居相位;郭子仪拜朔方兵马右使,戎灵州;安庆绪为鸿胪卿,范阳都知兵马使兼广阳太守,史朝义为幽州节度副使兼柳州太守;李光弼升河东兵马右使。
同月,一代名将王忠嗣病故,身后萧然。
依稀往梦似曾见
心内波澜现
抛开世事断愁怨
相伴到天边
逐草四方沙漠苍茫
哪惧雪霜扑面
射雕引弓塞外奔弛
笑傲此生无厌倦
天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