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艺术 作者:林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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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艺术 作者:林语堂-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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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和政治运动上的宣言吧)。以“现四”来代表中国人民,是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现实化的民族,“梦一”的低分数则表示他们在生活类型或生活理想上似乎缺乏变迁性。中国人的幽默、敏感性和现实主义,我给了较高的分数,这大概是我同国人接触密切、印象生动的缘故吧。中国人的敏感性,无需我细为解释,从中国的散文、诗歌和绘画即可以得到很好的说明了。……日本人和德国人在缺乏幽默感的方面,极为相像(一般的印象),然而无论哪一个民族的特性,总不能以“零”为代表,甚至中国人的理想主义我也不能以“零”来代表它。其间完全不过是程度高低的问题:“完全缺乏这种或那种质素”这一类的言论,对各民族有亲切认识者是不会说的。因之我给日本人和德国人不是“幽零”,而是“幽一”,我觉得这是对的。我相信日本人和德国人所以在现在和过去都遭受到政治上的痛苦,原因就是由于他们缺乏良好的“幽默感”。一个普鲁士的市政顾问官就喜欢人家称他“顾问官”,并且他多么喜欢他制服上的纽扣和徽章啊!一种对“逻辑上必要性”(常常是神圣的)的信念,一种直趋目标,而不做迂回行动的倾向,常常使人遇事过分。其要点不在你信仰什么东西,而是在你怎样去信仰那种东西,并怎样把信仰变成行动。我给日本人“梦三”是特别指出他们对于皇帝和国家的狂热忠诚,这种狂热的忠诚是由于他们性格上的幽默成分过低的缘故。因为理想主义在不同的国家里代表着不同的东西。正如所谓幽默感包括着许多不同的东西一般。……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在今日之下的美国正在做有趣的拔河竞赛,二种成分都有相当高的分数,因此便产生了美国人特有的那种潜力。美国人的理想主义是什么,这问题还是让美国人自己去研究吧;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说的,他们对什么东西都很热心。从美国人很容易给高尚的思想或高贵的语词所感动这一点来说,他们的理想主义想必大部分是高尚的;但是有一部分也不免是自欺欺人而已。美国人的幽默感比之欧洲大陆民族的幽默感也有些不同,可是我的确觉得这种幽默感(爱好玩意儿和原有广博的常识),是美国民族最大的资产。在未来的重要变迁的时代中,勃赉斯(James Bryce,十九世纪末叶的英国历史学家)所说的那种广博常识,于他们将有很大的用处,我希望这种常识能使他们渡过危急的时期。我以很低的分数给予美国人的敏感性,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他们能够忍受非常的事物。……一般说来,英国人好像是最健全的民族,他们的“现三 梦二”,这是民族稳定性的表现。我以为理想的公式似乎是“现三 梦二 幽三 敏二”,因为理想主义或敏感性的成分过多,也不是好事。我以“敏一”代表英国人的敏感性;如果以为这个分数太低,那是要怪英国人自己的!英国人随时随地要露着那种忧郁的样子,我怎能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感觉呢——欢笑,快乐,愤怒,满足?
我们对于著作家和诗人也可以用同样的公式,现在试举几个著名的人物来做个例:
〖莎士比亚①——现四 梦四 幽三 敏四
德国诗人海尼(Heine)——现三 梦三 幽四 敏三
英国诗人雪莱(Shelley)——现一 梦四 幽一 敏四
美国诗人爱伦波(Pce)——现三 梦四 幽一 敏四
李白——现一 梦三 幽二 敏四
杜甫——现三 梦三 幽二 敏四
苏东坡——现三 梦二 幽四 敏三〗
这不过是我随手所写的几个例子。一切诗人显然有很高的敏感性,否则便不成其为诗人了。我觉得爱伦波虽有其不可思议的富于想像力的天赋,却是一个极健全的天才。因为他不是很喜欢做推论的吗?
我给中国民族性所定的公式是:
〖现四 梦一 幽三 敏三〗
我用“敏三”去代表丰富的敏感性,这种丰富的敏感性产生一种对人生的适当艺术观念,使中国人很肯定地感到尘世是美满的,因此对人生感到热诚的爱好。不过敏感性还有更大的意义:它事实上代表一种近乎哲学的艺术观念。因这理由,中国哲学家的人生观就是诗人的人生观,而且中国的哲学是跟诗歌发生联系,而不比西方的哲学是跟科学发生联系的。这种对欢乐、痛苦和人生百态的丰富的敏感性,使轻快哲学有造成的可能;这一点可以在下文中看得很明白。人类对于人生悲剧的意识,是由于青春消逝的悲剧的感觉而来,而对人生的那种微妙的深情,是由于一种对昨开今谢的花朵的深情而产生的。起初受到的是愁苦和失败的感觉,随后即变为那狡猾的哲学家的醒觉和哂笑。
在另一面,我们用“现四”来代表浓厚的现实主义,这种浓厚的现实主义就是指一种安于人生现状的态度,是一种认为“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态度。所以这种现实主义使艺术家的信念变得更坚固,觉得这似乎朝露的人生,更为美丽。同时,也使艺术家和诗人不至于彻底逃避人生。梦中人说:“人生不过是一场梦。”现实主义者回说:“一点也不错,让我们在梦境里尽量过着美满的生活吧。”但是这里的醒觉者的现实主义是诗人的现实主义,而不是商人的现实主义;那种趾高气扬,欣欣然走上成功之路的年轻进取者的大笑,也将失掉,而变为一个手捻长须,低声缓语的老人的大笑。这种梦中人酷爱和平,没有一个人肯为一个梦而拼命斗争。他会一心一意地和他做梦的同志一起过着合理美满的生活。因此人生的高度紧张生活即松弛下去了。
此外,这种现实感觉的主要功用,是要把人生哲学中一切不必要的东西摒除出去,它好似扼住了人生的颈项以免幻想的翅膀会把它带到一个似乎是美而实则虚幻的世界里去。况且人生的智慧其实就在摒除那种不必要的东西,而把哲学上的问题化减到很筒单的地步——家庭的享受(夫妻、子、女)、生活的享受、大自然和文化的享受——同时停止其他不相干的科学训练和智识的追求。这么一来,中国哲学家的人生问题即变得稀少简单,同时人生智慧也即是指一种不耐烦的态度——一种对形而上的哲学,以及与人生没有实际关系的智识的不耐烦态度。也指各种人类活动,不论是去获取智识或是东西,都须立刻受人身本身的测验以及对生活目标的服从。其结果即,是生活的目的,不是什么形而上的实物,而仅是生活本身。
中国人的哲学因为具有这种现实主义和极端不相信逻辑及智能,就变成了一种对人生本身有直接亲热感觉的东西,而不肯让它归纳到任何一种体系里去。因为中国人的哲学里有健全的现实意识,纯然的动物意识,和一种明理的精神,因此反而压倒了理性本身,而使呆板的哲学体系无从产生。中国有儒道释三教,每一种教都是宏大的哲学体系,但它们都曾被健全的常识所冲淡,因而都变成追求人生幸福的共同问题。中国人对任何一个哲学观念、信仰、派别,都不愿专心地相信,或过分起劲地去研究。孔子的一个朋友对他说,他常常三思而后行,孔子诙谐地回答:“再,斯可矣。”一个哲学派别的信徒最多不过是一个哲学的学生,可是一个人则是生活的学生,或者竟是生活的大师哩。
有了这种文化和哲学,最后结果,就是中国人和西洋人成了一个对照,中国人过着一种比较接近大自然和儿童时代的生活,在这种生活里,本能和情感得以自由行动;是一种不太重视智能的生活,敬重肉体也尊崇精神,具有深沉的智慧、轻松的快活和熟悉世故但很孩子气的天真,这些成了一种奇怪的混合物。所以归纳起来说,这种哲学的特征是:第一,一种以艺术眼光对人生的天赋才能;第二、一种于哲理上有意识的回到简单;第三,一种合理近情的生活理想。最后的产品就是一种对于诗人、农夫和放浪者的崇拜,这是可怪的。
三、以放浪者为理想的人
在我这个有着东方精神也有着西方精神的人看来,人类的尊严是由以下几个事实所造成;也就是人类和动物的区别。第一,他们对于追求智识,有着一种近乎戏弄的好奇心和天赋的才能;第二,他们有一种梦想和崇高的理想主义(常常是模糊的、混杂的,或自满的,但亦有价值);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能够利用幽默感去纠正他们的梦想,以一种比较健全的现实主义去抑制他们的理想主义;第四,他们不像动物般对于环境始终如一地机械地反应着,而是有决定自己反应的能力,和随意改变环境的自由。这一点就是说人类的性格生来是世界上最不容易服从机械律的;人类的心思永远是捉摸不定,无法测度,而常常想着,怎样去逃避那些发狂的心理学家和未有夫妇同居经验的经济学家所要强置在他身上的机械律,或是什么唯物辩证法。所以人类是一种好奇的、梦想的、幽默的、任性的动物。
总之,我对人类尊严的信仰,实是在于我相信人类是世上最伟大的放浪者。人类的尊严应和放浪者的理想发生联系,而绝对不应和一个服从纪律、受统驭的兵士的理想发生联系。这样讲起来,放浪者也许是人类中最显赫最伟大的典型,正如兵士也许是人类中最卑劣的典型一样。读者对于我以前的一部著作《吾国与吾民》(My Country and My People)的一般印象是我好似在赞颂“老滑”。现在我希望读者对这一部著作的一般印象是:我正在竭力称颂放浪汉或是流浪汉,我希望在这一点上我能成功,因为世间的事物,有时看来不能像它们外表那么简单。在这个民主主义和个人自由受着威胁的今日,也许只有放浪者和放浪的精神会解放我们,使我们不至于都变成有纪律的、服从的、受统驭的、一式一样的大队中的一个标明号数的兵士,因而无声无臭地湮没。放浪者将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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