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帮他们干活去了!”
都尉目送着朱有跑开,眼神里的沧桑渐渐变为慈爱。
到第三天上午,伐木营已经放倒并修整好了十几棵巨树。第一棵巨树被绑上二十对车轮,车轮是铁木做的,车轴是熟铁打制的,巨树压在二十根粗壮的车轴上,就搭成了一架树车。树车身上绑满了炮绳,分为六个方向:左上,左中,左下;右上,右中,右下。每个方向上配一百五十人,分为十组,每组十五人拉一根纤绳。另有一百人紧贴车身,用手滚动车轮向前——总共用了一千人,还有一千人在旁拿着备件,等着轮流。
监工都尉亲临督阵,骑马站在空地上,肃然看着役夫们把各道工序一一完成,掌令军官在场一一核查,大声地宣布每一道工序“准备好了”。已经担任了传令兵的朱有站在都尉的身旁。
检查结束后,掌令军官跑步上前,向都尉报告:“大人,全部准备就绪!”都尉高高地一抬手,掌令军官应诺,转身跑回近旁,举起一面绛红旗,大吼一声:“开车!”
一千名役夫推拉着巨型树车缓慢地启动,车轮和轴杆发出一片吱吱呀呀的怪叫,但很快被役夫们喊出的“咳嗬、咳嗬”的号子淹没。当树车沿着临时修建的简易山道走下山丘,它的整个身子一览无余,就像一条巨大的变了形的蜈蚣在地面上缓缓爬行。
当它走到山腰处,前面突然喊叫起来:“起火了,起火了!”蜈蚣顿时停下不动。
都尉一挥手,朱有跑步上前查看,原来是木制车轮在巨大的重压下磨擦起火,最前面的四个轮子已经烧燎了一片,发出一股焦糊味。其它的三十六个车轮中,至少有二十二个出现了轻微的起火前兆。
当朱有把情况向都尉详细报告时,都尉眉头紧皱,一言不发。这时,掌令军官带着木师小跑过来。
都尉厉声问道:“为何不马上换车轮?还在磨蹭什么!”
木师回答:“大人,这栋梁比以前的圆木要重一倍,换上新的木车轮,还是会起火。”
都尉略一思索,便说:“那就换铁车轮。动作要快!”
掌令军官接过话头:“大人,军库里铁车轮只有三百来个,还是高祖开皇开皇为隋第一任帝高祖(又称文帝)杨坚年号。第二任帝杨广的年号为大业。年间留下的,怕是不够用啊。”
“那就先拉来用着,”都尉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你再派人通知山下的王司马,把荆山荆山:在今湖北襄樊南漳境内。的铁矿赶紧给调运到山脚下来,让冶铁炉加紧打制车轮,违令者斩无赦!”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树车全部换上了铁车轮,掌令军官的绛红旗一举,巨型蜈蚣又开始了缓慢的爬行,随即响起了车轮沉闷的声响和役夫们有节奏的“咳嗬、咳嗬”的号子声。这号子听起来已经没有起初的亢奋昂扬,倒像是巨型蜈蚣发出的哀痛呻吟。朱有的心随着这悲凉的呻吟不断下坠,随着树车爬下山坡的身影不断下坠。
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远远看去,役夫们像受惊的土蜂一哄而散,留下硕大的树车和一条条胡须般的炮绳,树车下依稀有数十个身影在挣扎喊叫。
都尉神色冷峻地骑着马,迎着奔回报告的掌令军官,来到树车近旁察看,朱有小跑着跟了过来。
原来是熟铁打制的车轴断了六根,树车向左摔下,砸在地面上,当场压死了十几个转推车轮的役夫,另外,还有二十几个役夫被压住了大腿或者腰部,发出着凄厉的哭喊。
掌令军官急忙张罗着,指挥役夫们拿来铁锹从树车下面掏土救人。
朱有泪水涟涟地向都尉看去,只见都尉的面色难看得像苍白的鱼肚。
天色已近黄昏,上万人或坐或卧,呆在地上,个个耷拉着脑袋,身旁的乱草和小树枝在风中不停地摇曳着。
朱有来到溪水边用陶罐打水,击碎了水中一片暗黄的云霞。他转身时,被一人奇怪地拉住了胳膊。“怎么样?”这是一名大个子,神情鬼祟,他是朱有昔日的工友,“这次老家伙大概要呜呼了吧,皇上肯定要把他给——喀嚓了!”他兴奋地做了一个刀砍脖子的动作。
这时一位脸色焦黄的瘦汉路过这里,也上前插话道:“人家呜呼,你就得便宜了?不就是上次装病屁股上挨了二十皮鞭么?换上一个狠人物,说不定先把你给——喀嚓了!”他对准大个子的颈脖做了一个刀砍的动作,然后另一只手端着个豁边碗猛喝了一口溪水。
大个子嘿嘿地笑了。
朱有愤怒地走开,来到行军帐蓬,只见都尉斜躺在靠背椅上,双目似闭非闭,满脸都是深秋的暮色,连朱有进来时,都没有睁开看一眼。
朱有悄悄地退出,在帐蓬门外,他问卫兵掌令军官在哪儿,卫兵用手向西指了指。
空地上,掌令军官和木师正在用小木棍划来划去,朱有从他们死灰一样的脸色上看出,这两人似乎也面临着与都尉同样的运程。一种深深的哀悯之情,从朱有的心中油然而生。
掌令军官和木师白了这位新来者一眼,继续焦躁地讨论下去,朱有插话问了几个问题,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情:用熟铁打制的车轴,已经是伐木营、甚至是整个大隋国能够找到的最刚硬的车轴了,而现在连它都被压断了!如果用更粗的熟铁做车轴,又需要更大的车毂做母配,这样并不能增加多少承载量。掌令军官和木师想尽了一切法子,最后不得不承认,从技术上看,他们已经没有能力把巨型树车给拉下山,按期运到江都江都:今江苏扬州。的工地了。按大隋律令,贻误工期,等待当事人的是“那个”——朱有心里明白,就是大个子比划的“喀嚓”!
心里忽然有一种东西一呼拉,就像爹爹剑铺里的炉火一飘,朱有随口把这瞬间的想法说了出来:“很简单,造一种更硬的铁做车轴子,不就得了?这种铁叫玄铁,我都会造!”
木师抬头奇怪地盯着他,眼里闪眨着十分的怀疑:“小孩子家别乱说,看这是啥事儿!”
朱有被说得有点害怕,忙说:“不,我是说我爹爹会造玄铁……他在家乡开剑铺……配方……我好像记得一点……”
军官和木师忙拉上小朱有,匆匆走进帐篷,将昏昏沉沉的都尉推醒,简略说了三五句,都尉霍地站起,两眼放出的光芒之奇异,让朱有以后一直都忘不了:“大胆地试吧,孩子,你是我们的福星,我今年正月初三到宝华寺上香,抽到了一支上上签,说必得贵人相助。孩子,这签就应在你身上了,你肯定行!”
“我不会打铁……我、我没学好,”朱有更加犹豫了,“不过我要学好了就、就见不到您了,大人!”
“这就是命!”都尉非常肯定地说,“你命中注定了要帮助我们,孩子!”
似乎的确有神秘的命运眷顾他们,在山下的炼铁炉里,朱有只试了十五次,便复制出了爹爹锻造玄铁的配方:焦炭六钱,生铁十四两四钱旧制十六两等于一斤。,还有红铜土、玄菟、黑滑石等等十钱。一斤料,反反复复只造出来玄铁十五两八钱,那二钱料又到哪去了?生疏的锻剑师怎么也圆不了一斤之数,焦急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铁块上淬火,再称时正好称出了十六两!一直在炼铁炉里外不停地进进出出的都尉大人,果断地把“童子泪”或“古泉水”五钱写进了配方。按照这一配方造出的玄铁货真价实,用它来打制车轴,果然比熟铁要刚硬好几倍。前后不过三日,伐木营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完全得到了解决。
“孩子,你是上天派来救助我们性命的。木师说他愿意把全部手艺教给你,孩子你说,你想要多少钱……什么……好,好,孩子,我一定满足你,一定满足,我说话是算数的……好孩子,吃吧吃吧,吃胖一点,就会更白一些、更俊一些。把鹿肉汤再来一碗……孩子,掌令官来教你骑马了,别急,把葡萄带上——”
嘻闹着从掌令军官手里抢过缰绳,朱有独自一人纵马飞驰,风在耳边嗖嗖地吹,两旁成片成片的树木向后倾倒。
绵延千里的驿道上,无数的役夫扛着纤绳,躬腰前倾,不时地以手着地,就像一只只瘦小的牛马在地面爬行,拉动着一座座巨型树车缓慢向前。
咳嗬、咳嗬、咳嗬、咳嗬……
号子阵阵,像极度劳作下的喘息,又像哀痛的呻吟,在朱有耳旁不绝地回响,他骑马缓缓地越过一座又一座爬行着的巨型蜈蚣,恭敬地谛听着。他的命运刚从地面跃上了马背,可他的内心却高兴不起,反而充满了少年莫名的痛楚。滚烫滚烫的热泪抛洒在不断倒退的土地上。
监工都尉的军帐比大队先行一步到达大运河彭城彭城:今江苏徐州。站,都尉要在这里筹办巨树的装船运输事宜。彭城站离运河只有二十里之遥,在这里已经可以闻到运河的水气,向着运河的大路上,民夫在士卒的押送下或来或往,络绎不绝,路边田地里耕作的几乎都是青衣妇人。
这一日,都尉带着一行人骑马前往运河。伟大的运河,果然不同凡响,它在辽阔的平原上铺开,由地的北极绵延到地的南极。离岸堤百余丈,检查站的军士拦住了马队,掌令军官向军士出示了关文。马队被引到指定地点,那是离岸堤约有七八丈的一段小城墙。站在城墙上看运河,但见河水清澈,河面如同笼罩着一层烟纱,浩浩缈缈地向南流去。都尉告诉朱有,河水一路南下,一直流到江都,从江都流入大江,最后流进大海。
在柳树垂枝下,一簇一簇地站立着身穿崭新衣服的本地父老,军士们穿行在人群中挨个搜身,官府人员跟随其后,向每个人分发鲜花、上香和红黄色的绸带,绸带握在人们手上,就像火焰一般在风中飘动。很快的,火焰也递到了朱有手上。随后集体排练开始了。在一名乐官指导下,众人整齐划一地做起上香、跪拜、挥舞绸带的动作,然后反复练习三呼“万岁”的高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