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哪,他一摸,嘿,连街上卖菜的坐席都是用上等龙须草编成的……当然,当然,都是从太常寺拿出来的,有时候也需要这样,是不是……他一摸,这下子可就服哪,从此死心蹋地。胡人说,这中华果然是神仙之国,所以他们才称皇上为圣人可汗,对——圣人可汗就是从这里来的,出处就在这里。你光用武力打他,他不服,过去汉朝不也用武力?他打不赢你,但不服气,结果呢,打了几百年。现在咱皇上用的这一套,文武并用,以德化人,他们服啦,这就是咱皇上比过去的帝王,什么秦皇汉武们要高明的地方。胡人们对咱中华服到什么程度呢,我跟你说说,那个突厥国,在胡人中要算最大的国家了,它们那个国君,就是启民可汗,对皇上说,我们不想穿那些羊袍袄子了,皇上,让咱换上中华的丝绸衣服吧。你猜皇上答应了没有?你猜猜,什么,不敢乱猜?嗨,要是你、我,肯定答应了,可咱皇上——不答应。为啥?这就是皇上英明伟大的地方啊,尊重胡人的风俗呗,咱中国要的是他们的心,要的是汉人和胡人世代和睦,永不交战,而不是要他们换咱们的衣服,免得一些坏人挑唆,哪里都有坏人,可不是吗,免得他们挑唆,引起好人误解啦。”
饶是乐师这样滔滔不绝的人,一口气说了这些,也有些累了。
朱有怀着无限的崇敬,再次抬头向皇上所在的四重宫殿看去,这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明媚地照在穹顶飞檐上,耀得宫殿闪闪发亮,气象万千,有一种金灿灿的神秘。
乐师问朱有:“你知道皇上为何喜欢你吗?不知道?你这个运气好的小子,你第一次就撞上了他最喜欢的东西上面了,我们跟着皇上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但谁敢说,小子,你行,理当作官。戏文上怎么说的?英雄爱英雄!咱皇上最喜欢鹰。他常说,鹰是云空之王。你知道皇上喜欢鹰到什么程度?有一年,皇上征集天下驯鹰师齐集东都东都:今河南洛阳,当时是隋国陪都。,结果到的人有一万多,到的鹰也有一万多,你想一想,想一想上万只鹰飞在天空上的情景吧!”
朱有神情悠悠,仿佛进入了乐师讲述的那个世界。
“你还没有听说过‘正月十五闹花灯’的事吧?”
“叔叔,快说给我听!怎么个热闹法?”
乐师眉飞色舞,正要继续海聊,却被王公公打断,不知在什么时候,王公公已来到两人的近旁:“怎么,楚乐师,一大早就和散骑大夫聊上了?有没有吹自己如何如何风光?”
楚乐师笑呵呵地起身:“哪里哪里,我是在向他介绍我朝盛事呢,什么长安大会,什么胡人吃饭不要钱哪,我最上火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讲……好啦,我得走啦,公公,上次拜托您的事您可记挂着,我那侄儿……”
王公公向乐师一摆手,转身向朱有说:“散骑大夫,现在你得到吏部点个卯,再上礼部领取官服。走,那位王千牛千牛:又称千牛备身,皇帝的随身侍卫,掌执御刀。带你去!”
朱有的视线转向王千牛,又不由自主地越过王千牛看向他的身后,阳光下的大运河波光粼粼,江水映衬着天空蔚蓝色的倒影,像发亮的缎子一样任意卷舒……
散骑大夫朝服是崭新的,浅绿的缎面,上面绣着一只野雉,朱有穿着它参加了平生第一次上朝,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又盛大又堂皇,当数百名文武官员退朝后,大朵大朵的祥云还在天空中飘浮。朱有和都尉,还有七八位朝廷重臣被留下了。
皇上伏在一张朱红的大台上,认真地研读着大隋地图,食指和中指并着,在一条条细线之间缓缓地移动,偶尔问点什么,一旁站着的大臣忙躬身作答。现在做官了,得认真研究点国家大事了,朱有尖着耳朵在一旁静听,很快听出朝廷正筹划把运河开向江南的事。皇上冷峻地提出,如果把运河开至余杭余杭:今浙江杭州。的话,请民部核算一下,将给朝廷带来多大的收益?请工部运筹一下,选取哪种方案,是新开挖,还是把弯弯绕绕的旧河全部翻修一下,工程进度最快?皇上甚至请诸位大臣设想一下,如果这条河段完工后,是否可以考虑把运河开至五岭、广州和交趾交趾:今越南河内。?皇上的手指已经缓缓地划过几乎大半个中国,掠过一条条江河一个个州府,语气仍是那么淡定。
见都尉和二三位大臣面露疑虑,皇上沉吟了片刻,对苏丞相说:“这几位爱卿近年不在朕的身边,不见得能完全领会朕的旨意,苏丞相,你来简单地向几位爱卿介绍一下朕的大政方略吧。”
苏丞相执笏向皇上拜了两拜,朗声说道:“臣遵旨。众位大臣都知晓,皇上自即位以来,无时无刻不在为国家考虑。我大隋土地之广大,人口之众多,财富之丰饶,为世间万国所不可比拟。但大有大的难处啊,尤其是水陆交通不便,四方之物力虽然丰饶,却很难集中于京城。国家每欲在西北有所进取,都受制于粮草、衣物、兵甲、马匹诸多物资的不足。
“比如江南,自吴主孙权开辟以来,因有长江淮河之水灌溉,千里山河成为沃野,每亩田地可产谷粮五六百斤,比北方良田的产量都要高十之三四。此地粮食多有结余,却无法运输,陆路所需人工之大,乃以亿万计,所运物资,尚抵不上路途中运卒和马夫所食,还不如不运。
“众位同僚都知道水运的优势,水运一个工抵得上陆运六个工,而运输时间也缩短了十之七八,所节省的粮食更是不可计量。但我大隋国主要河流天生互不相连,历代君王只有望水兴叹,蹉跎岁月。
“我皇上天姿英发,想前人之未所想,行前人之未敢为,大业元年,皇上发河南诸郡男丁百万,开通济渠,由泗入淮。随后又发淮南淮南:今安徽寿春。民十余万,开邗沟,通自山阳至扬子江水路。大业四年,皇上又下诏发河北诸郡男丁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黄河,北通涿郡涿郡:今北京……现在皇上又筹划开掘江南运河,按皇上的圣意,自京口京口:今江苏镇江。至余杭,将修八百里广渠。这四条水路,都是由皇上亲自运筹,或因袭旧有水路,或新开短程通途。皇上谋全局于圣怀,又鞭鞑宇内,分步施工,使官民力行不懈,不到五年便修成运河之大体;又在东都和运河沿线修建千百官仓,用于储存漕米和货物,使我大隋南北通途,四方物聚,两都之间仓储高耸入云,物资之丰饶为历代不及。凭借如此巨伟财力,皇上又运筹帷幄,向西北诸胡与突厥或文抚或用武,乃使奸恶枭灭,万方来朝,各族子民蒙受我圣上的宽待厚赐,又非禽兽,谁无人性,每对浩荡皇恩,即使冥顽不化之徒也思幡然悔悟,踊跃舞蹈。诸胡与突厥感恩戴德,乃自发推举我皇上为圣人可汗,为万邦之主。自古以来的君王抚边怀远,文治武功,从没有能像我皇上这般辉煌灿烂的!
“上述所举功业,历历在册,全都建在修筑大运河、汇集四方资财的宏图伟略之上。当其未成就之前,朝野不无怀疑犹豫之徒。当其大功告成之后,即使村妇愚夫,都知晓皇上之高明远虑。这些年来,皇上夙兴夜寐,呕心沥血,至诚之意感动天帝,天帝也以不朽盛大之功业回报他的爱子。呜呼,臣等愚昧少智,躬逢盛世,匍匐在圣皇引领之下,是何等的荣幸!”
苏丞相言毕,众大臣竦然动容。懵懵懂懂的朱有崇敬地向皇上看去,皇上的脸上并无多少得意之色,仅仅微微地点了点头说:“诸位爱卿有何意见相告?王宫监,你在江都操劳半载,当有所体验,为朕言说一二。”
王宫监,一位身材高大、长着厚重的鹰钩鼻、目小如豆却转动灵活的男子,前出数步,执笏躬身,向皇上拜了两拜,说道:“启奏皇上,臣在江都效劳,由官府深入民间,才知晓黎民百姓对我皇上爱戴之深。皇上每有免除租调的诏令下达,江都百姓无不执香焚烛,三呼万岁,无限感念皇上对子民慈悯眷顾的盛德。皇上每有开河筑宫的调遣,江都百姓无不踊跃报名,自言愿为皇上竭尽绵力、万死不辞。常有长老长老:年纪大的人。对臣说,我皇上之功德,即使秦皇汉武也比不上啊,当可与舜与禹并立为三皇,而为千秋万世所膜拜。”
皇上不以为然地说:“舜帝南巡,虽然亲临边远,所为却非关实务,优哉游哉,对于当代和后世又有何补?大禹治水,虽切正题,对付的却只是一条黄河。古代诸多明君圣王,往往虚名重于实绩,后世盲目称颂,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
“圣上所言极是。”王宫监急忙应道,“臣在运河工地亲身体验,更知皇上筹划之深远,魄力之雄伟,运作之精密,世间谁人可及。今日听皇上阐述,臣心头更加洞明。皇上深谋远虑,把全国的万千水系通盘规划,让四海的资财第一次能够畅达转输,又威德并用,降服万邦,为百代开太平,在智力上我皇上已高高超越于舜,而论魄力和局面更远远优异于禹,岂止今世,自古圣哲明君,要数我皇上的功业最为显赫,智力也无一人能及我皇上十之一二。”
皇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慰勉道:“王宫监可谓一点即透。朕已听过御史禀报,知你在江都督导得力,很是干练,有你在,朕就放心了,你知晓江都干系甚大,可不勉哉。”
王宫监感激地叩谢过皇上,退回原地。
皇上把注意力转向都尉:“许都尉,昨日卿所上奏章朕已阅过,江都所需栋梁能在期限内采办完毕,卿与十五万军民劳苦功高。朕今日有一言要问:卿估计你那里能否再采办五百根栋梁?朕的汾阳、晋阳晋阳:今山西太原。、涿郡各行宫正急需扩建,卿能否为朕再续一力,督办此事?”
“启禀皇上,”皇上的旨意显然出乎许都尉的意料之外,许都尉陷入巨大的犹豫之中,冷汗刷地流了下来,“这个……待臣考虑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