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并非一时冒进。”李世民向窦轨解释道,“现在敌人的主力已被我击溃,我军已成破竹之势,机不可失,必须立即进军,请舅舅不要再说了!”
窦轨摇头叹息,将身子挪到一旁。李世民缓缓驱动战马,加鞭奔驰,大队骑兵紧随其后。
一路上不断遭遇到在逃的西秦军残部,李世民率骑兵猛扑上去,追杀一阵,但并不留恋,而是继续快速向前奔驰。不久,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骑兵队伍停住,就地吃了干粮,喝了水,也喂了马。李世民在黑暗中跟众人约定明早在折城下会合,随后又率军启程,乘着初月的微光在夜色里飞驰。
在微光闪烁的黑夜中骑马,感觉就像在飞。可以听到迷蒙的风在耳傍呜咽,像无数的精灵在低低絮语。马背上的鬃鬣拂扰在手边,毛毛痒痒,让人恍惚觉得风儿好像就是如此丝线般的形状。好马啊,白蹄乌,真是马中之王,它驮着我这个人中之王,是多么的欢快!直到现在,它仍然没有流汗,该是多么的强健!昂首竖耳,又是多么的骄傲!李世民再加一鞭,白蹄乌又一次腾空而起,好像过了很久,才轻轻落地,轻轻一弹,又腾空向前。在朦胧的云雾中起伏,有一种追风的感觉,这马快得的确就像风,甚至已跑在了风的前面,领着风儿飞驰。它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是这黑夜之国的主人,在驾驭着莽莽苍苍的迷雾。黑暗中,山川木石都用些微的亮光发出一种嘶嘶的叫喊,这叫喊带着秋风一般的冰凉。但是李世民并不感到寂寞,虽然所有的骑兵同伴都被他甩在身后,但不时可以听到他们加鞭追赶的低叱声。在马背的颠簸中,他身上的汗不断彪出,但都被沁凉的秋风吹散到黑暗中,战袍也被吹得粘的。仿佛所有的汗毛孔,都被凉风像水一样地灌满。弯月渐渐升高,迷蒙的月华,就像绵绵的思绪,洒满了辽阔空明的天宇。
李世民就这样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一夜。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当他来到泾水河畔,他立即看到了黯淡斑驳的折城墙。他停在清凉碧绿的河边,秋风带着水气迎面掠来,像轻微的灰尘呛得白蹄乌打了一个响鼻。他在马上掐指一算,这一夜,竟然奔驰二百多里!
稍等片刻,有二十多骑赶了上来。李世民就带着这二十多骑趟过泾水,溅起一片片飞珠碎玉,直接冲刺到折城下。城上的西秦军见了他们的装束,就惊慌地呼喊起同伴,很快南门啷一声吊下。
李世民发现城东有一片高地,就一夹马腹,向高地冲刺过去。白蹄乌像箭一般飞驰而上,到了坡顶,李世民一勒马缰,白蹄乌嘎然停步,昂首奋起,四蹄腾空,鬃鬣纷飞,发出了一阵长长的欢叫。它好像在说:折城,我一定要把你踏在脚下!
在李世民到达前不久,还在睡梦中的西秦皇帝薛仁杲被刚刚赶到的宗罗目侯将军喊了起来。宗罗目侯告诉他,西秦主力已在高城下全军覆没,敌人已经紧追过来了!他震惊得连愤怒都忘了发出。当守城将官紧急前来报告大唐骑兵业已出现在城下、并且极为嚣张时,薛仁杲身上的血性猛地被唤起,他随即率领羽林军主力,迅速开出城外布阵,准备乘唐军立足未稳之际发动突击。
李世民见西秦军出城布阵,便退到离泾水河边约有两里的地方。这时他的三千精骑已陆续赶到了一大半,他将队伍编成简易的战斗队形,随后令军阵稳立不动,等待敌人前来进攻,在给敌以较大的杀伤或消耗之后,再发动反击。但是薛仁杲也按兵不动,显然他不愿离开城墙太远,以防被唐军断了回城之路。双方都在静静地等待。突然,有几名骑手从西秦军阵中飞驰而来,后面并无大队人马跟着。当他们走近才知,这是薛仁杲的骁将浑等几个人临阵前来归降。大唐骑兵和善地接收了他们,李世民将这一消息向唐军将士一公布,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
从身后的城墙上,薛仁杲听到了唐军欢呼的回音,他不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也害怕投唐的浑等人引唐军来攻,心中越发恐惧。对面唐军的骑兵越聚越多,每新来一队,唐军都要发出一阵令人恐怖的喝彩,无人知道唐军后面还要来多少。再看看己方将士,个个惊恐不安,面色焦黄得如同脚下枯萎的草叶。他顿时觉得,要与刚刚获得大胜的唐军进行野战,是何等的轻率,连忙率军入城拒守。吊起的南门又啷一声吊下。
李世民见秦军入城,便将身边骑兵一分为二,一半留在河边,扛举着军旗,横排成长长的阵势;另一半则由他亲自率领,绕着折城驰骋一圈,既向西秦军示威,又考察了实际地形。到了傍晚,屈突通率领大军赶到了,李世民于是指挥唐军在天黑前将折城四面围住,几条主要的出城大道上都驻扎了重兵。
到了后半夜,守城的西秦士卒争相吊下长绳索从城墙上爬下,跑到唐军警戒线一带归降。
在度过恶梦连连的一夜后,第二天一大早,薛仁杲便召集群臣举行御前会议,商讨如何应对大兵压城的危局。众大臣都和宗罗目侯一样业已丧魂破胆,黄门侍郎褚亮一提出投降的建议,众人便纷纷表示同意。薛仁杲无计可施,只好率领文武百官开门出降,李世民礼貌地接受了。他接过降表细细一读,才知道薛仁杲身边只剩下精兵一万多人,城内百姓总共也只有五万多口。
当日,李世民率唐军开进折城,将各部接管过来。他带着众将领来到府库查看。西秦官员遵命用钥匙打开大门,嗬,里面的珍宝堆积如山,发出一片灿烂夺目的光亮!
在场的人感到眼花目眩。不知是谁开的头,众将领突然蜂拥而上,抢着把珍宝大把大把地朝怀里塞,朝军袋里填,个个只恨没有预先带来一只大口袋。有时候两人同时抓到一条金链或者一件精致的玉器,还互相嘻笑着,半真半假地争夺几下。好在身为大唐高级将官,多少都有几分雅量,还没有人真的争斗起来。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里非常厌恶。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扫来扫去,心思在急速地转动。但考虑来考虑去,他还是决定不动用军法,免得扫了众人的兴。只见太子詹事窦轨的脖子上挂满了大串大串的金饰,庞玉将军已经将披风脱下,露出光亮的铠甲,他把披风迅速地做成了一个简易包裹,然后把珍宝一堆一堆地朝包裹里捧。众人见了,纷纷效仿。代理副司马殷开山只穿了一层单衣,如果将单衣脱下,实在太有损于朝廷命官的尊严,只好将袍脚兜起,拼命朝上面堆放珍宝,下面却露出了满腿的黑毛……
这一切令李世民觉得滑稽之极,他放声大笑,连屋瓦也跟着一起发笑。众将官不好意思地扭头看了看,又慌忙埋下头,在珍宝堆里拼命地扒拉。
李世民走到门外,发现一位老军站在青砖地面上纹丝不动,面色平淡,他是元帅府长史屈突通。
当李世民下令锁门后,众将官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是张着两腿、兜着半袍金饰走路的窦轨。
杜如晦从监狱中接出了刘弘基等人。李世民上前紧紧握住刘弘基的手,拉着他一齐坐下,两人都是热泪盈眶。李世民告诉他,在他被俘后,皇帝李渊被他临难不屈的事迹所感动,赐给他家里丰厚的粟米布帛,还派出使者前去慰问。刘弘基听了,双手捂脸哭了起来。李世民又向他宣布,从即日起,恢复他的左一总管的军职。
随后,李世民又让杜如晦领他去慰问从监狱放出来的其他大唐将士。
房玄龄和刘文静进城后就忙着接收西秦的图书文档。完毕后,房玄龄又引着西秦的黄门侍郎褚亮前来拜见李世民。李世民久闻褚亮的大名,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当场任命他为秦王府文学。
在当晚举行的宴会上,众将官向李世民举杯庆贺胜利,李世民与众人一道连饮三杯。酒后,众人高呼“万岁”,全场一片欢腾。有将领停住筷子,向李世民问道:“刚开始时,秦王您在浅水原一战击破了敌人主力,但敌人的主子还防守着坚固的城池,秦王您又没有攻城器械,却率领轻骑追击,又不等步兵到来,便直接逼近城下。大家都估计这座城池没那么容易攻下,没想到第二天敌人就主动投降了。这究竟是咋回事啊?我们好像赢得稀里糊涂的,不弄个明白,这酒都喝得不快活!”
“是啊,是啊,这究竟是咋回事啊?秦王您给大伙说说吧!”众人应和着,请求李世民回答。
“这是一种连续打击的策略,迫使敌人来不及考虑,来不及调整部署,所以赢得非常快。”李世民用一支筷子比划着说,“宗罗目侯仗着前次打了胜仗,又在高城里养精蓄锐已久,看见我军一直不出战,他心里对我是非常轻视的。等到我军猛然出来应战,他是很高兴的,就出动全部兵力来攻梁实将军和庞玉将军,久攻不下,士卒的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这时我军从敌人的背后冲过去,敌人身体发软,完全无法招架,便一散而逃。但是被俘虏的、被杀死的并不多,几乎都跑光了。如果我不赶紧追击敌人,让败兵跑回这里,任由薛仁杲将他们收拢安抚,后面敌人将有可能恢复元气,到那时就不大好对付了。敌人士卒都是陇西人,我军追得很急,他就会朝家乡跑,于是敌人的都城反而空虚了。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敌人在都城仅仅留了一万多人,我军直接追过来围城,他吓得慌,所以立即投降。这些都是我预先谋划、反复推算过的,各位不是都已经看见了吗?”
众将领心服口服,笑到了心坎里,将一杯一杯的烈酒倒进了肚子里,浑身就随着烈酒一道燃烧。李世民看到他们红光满面的样子,也快乐得满面红光。
在随后的几天里,李世民下榜招降那些在高城外被打散的西秦将士,一些靠当兵吃饭的人陆续赶来了,李世民将他们与折城的降兵混编在一起,于是获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