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人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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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 第2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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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就红了。
那一天终于来到。牛鬼方越把他的粪车冲洗得干干净净,暗中撒了消毒药粉。上午9时,进了孔庙。孔庙里有一个厕所,说是今日要来淘粪。门口把关的,看也不看,就让方越进去了。跑过工场的时候,方越看到寄草站在门口呢,手里还捧着一杯茶,茶杯上有一只盖子,这是他们的联络暗号,说明事情一切顺利。
工场里面,瞎子果儿正在一边干活一边演出他的拿手好戏,背唱一首首的语录歌。他唱的语录歌,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别人唱的,大多是劫夫谱的曲,果儿唱的,全是他自己谱的曲。他能用绍兴大板、越剧、杨柳青和莲花落——凡是他从前讨饭时光想得起来的曲调,他都能够用方言来套在毛主席语录歌里,唱一首,大家拍手笑一首。他说他一个人就是一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今天他唱得格外卖力,孩子们一边把像章往盒子里装,一边听得哈哈大笑。
趁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之际,寄草就过去又轻轻踢了窑窑一脚,他就一个人捂着肚子出去了,厕所不远,就在工场后面。班长光顾着听果儿的节目了,也没人跟着窑窑出去。窑窑到了厕所门口,旁边就转出来一个人,把草帽往头上一仰,窑窑愣了,嘴巴就瘪了起来,方越看看不好,再不止住,窑窑就要拉“警报“ 了。连忙说:“不许哭,爸爸是来救你的。”
话音刚落,一把挟起孩子就往粪车里塞,边塞边说:“窑窑再臭也要熬住,出了大门爸爸会抱你出来的,一声也不准响。”
然后优当一声就盖上了盖子。大粪车里那个刺鼻啊,还不光光是臭,方越也许是怕太脏,往那里面不知倒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消毒粉剂,熏得窑窑连气都透不过来。粪车飞驶,来得个快,窑窑在里面像个不倒翁,一会儿摔到这里,一会儿摔到那里,两只手也不知道是捂鼻子好还是扶粪车壁好,他那一颗小小的心啊,吓得把眼泪都给冻住了。
等到他真正被爸爸从粪车里抱出来的时候,另一股臭气扑面而来,他看到了一条河,一条臭烘烘的大河。父亲把粪车往一座大石桥下一搁,背起他就往桥上走。桥很高,他们一口气爬到了顶上。下面一片白晃晃,窑窑的眼睛被刺得闭了起来。他叫了一声“爸爸“,紧紧抱住爸爸的脖子。爸爸没有像刚才那样迫不及待地安慰他,与他说话,这时他却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爸爸的两只眼睛像兔子一样血红,呼呼地直喘粗气。爸爸呆呆地站在大石桥上,看着桥下的流水和桥两岸的人家。他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直到他害怕起来,叫了一声“爸爸,我饿了“,爸爸才醒过来。
在桥下的小吃店里,父子两个买了几个肉馒头,窑窑接过来就吃,这段时间在孔庙,吃得太差,窑窑见了那肉馒头,眼睛就发出异样的光芒。他人小,胃口到底不大,两个馒头塞下去就饱了。接下去的事情骇人听闻,但因为他昏昏欲睡,竟然没有觉出太大的恐惧。他们来到了沿河的一间小屋子。爸爸把他放在床上,紧紧地关锁上门窗。爸爸的动作和神态都有些怕人,屋里点亮了一盏灯,孔庙囚牢里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不过终究身边有了爸爸,窑窑缩在床头,发现爸爸依旧保持着刚才那种在大石桥上的怪样子。他死死地盯着儿子,问:“窑窑,你说这样弄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翻来覆去的,老是这句话。窑窑听不懂。但有一句话他听懂了,爸爸问他:“你还敢去孔庙办学习班吗?”
窑窑一听这话,身体立刻又缩小了一半,一直缩到了墙角落里。爸爸笑了起来,怀里掏出了一瓶酒,已经有半瓶在行动之前喝掉了。方越是不胜酒力的,有一点就醉,今天一口气竟然喝了半瓶,还塞到窑窑嘴里说:“你也喝一点,喝了酒我们一起到极乐世界去。”
窑窑拼命抵抗,甚至哭了起来,叫着爷爷。爸爸叹了口气说,叫爷爷也没有用啊。爸爸不想让你跟爷爷走,你还是跟爸爸走,我们一起上路好吗?窑窑就摇头,他还是想跟爷爷在一起,爸爸的样子让他害怕。爸爸不再理睬他,管自己喝酒发呆,一会儿跟起脚来看电灯线,一会儿在抽屉里找出了一把剪刀,还看着儿子发愣。儿子却困了,开始睡觉。醒来时发现一切都不对了,他是被爸爸拉扯醒的,爸爸浑身上下都是血,他吓得尖叫起来,爸爸说:“别叫,爸爸不小心把手割破了,你去打电话,隔壁小店里有公用电话,叫来彩阿姨把爷爷叫来。我告诉你电话号码,你会打电话吗?”
窑窑生平打的第一次电话,救了爸爸的命。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睡着之后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父亲举着那把剪刀是怎么来到他身边的。他想先杀了儿子再自杀,刀举起来几次却下不去手,最后他气急败坏了,干脆一刀先把自己割了。最初的血喷出来时他一点也不疼,还有一种突然释放的愉悦,仿佛那沸腾的酒气也随之而去了。但接下去的事情开始不妙,当方越因为失血过多开始无力开始感到就要失去知觉时,他突然酒醒了,他突然明白自己是在干什么了。他挣扎着叫醒孩子,他要活,儿子则让他活了下来。
接下去发生的一切,窑窑是记不全了。他很幸运,接电话的正是来彩,来彩立刻陪着爷爷和奶奶一起过来了,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窑窑依旧缩在墙角里。地上、床上、墙上都是血,孩子瞪着大眼睛,看着门背后。方越斜倚在那里,已经半昏迷了,但他还知道用一块毛巾扎住了自己的手腕。奶奶一把打住方越的手腕,给他重新包扎,二话不说先上医院。嘉和问她要不要紧,奶奶翻翻方越的眼皮说还来得及。来彩已经吓昏了,不知所措地抱着窑窑。
医院不远。奶奶让布朗背着方越进去,又把窑窑交给嘉和,说:“布朗一出来你们就走,这里的事情我来料理,方越没事情,会活过来的。”
“那我就按原来的计划行事了。”
“我就说方越找不到儿子才割腕的。”
老夫妻俩处理这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时,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窑窑在这一事件中混混饨饨,连哭都没有再哭一声。他浑身上下依然臭烘烘的,不一会儿,就跟着爷爷又上了车。
汽车往西大目驶去。布朗直到现在才开始明白,为什么杭家那么多人反对他学车的时候,唯有大舅一个人要他坚持下去。他今天是向赵争争请了一天的假把车开出来的,他只说是家里乡下客人要用一下,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事情。刚才他们在羊坝头等了半天,差点以为事情不成功了。后来才知道,方越救出窑窑后,没有按原计划给他们打电话,却自顾自喝酒想自杀。幸亏他悬崖勒马,父子两条命都保住了。他的汽车,终于还是派上用场了。
布朗盲目地开着车,一路上几乎没有和大勇说一句话,他有他的烦恼,而眼前最大的烦恼,则是家族的人对他不再信任了。他相信,如果不是用车实在是需要他,他是断断不会被嘉和大舅派用场的。为什么不再信任他,那还用说,替那个赵部长开车了,这不是叛徒吗?他想到昨天到羊坝头去时,竟然碰到了谢爱光,正和迎霜说话呢,见了他,用那样一种鄙视的目光看,头一扬就别开了。他跑上去拉住她说:“我这是怎么啦,我不就是开一个车吗,为什么你们都不理我了?”
谢爱光看看他,说:“布朗,你没有把什么都跟你那个女人说吧?”
布朗气得直跺脚,我的女人,我有什么女人,我倒是想要有个女人呢,可女人在哪儿啊?那赵部长能算是女人吗?采茶能算是女人吗?还有你,你还能算是女人吗?我把你的事情摆平了,可你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又和那个得放鬼鬼祟祟搞到一块儿,鼻孔指甲黑乎乎的,你们干的那些事情真让人担心啊。昨天那个亲自接他去学车的吴坤还看着他问:“小罗,你姓杭吧?”
把他一下子就问愣了,一句话也答不出来。那吴坤就看着他笑,点点头走了。这事情他多想跟一个人说一说,可是他跟谁说呢?
布朗想,我要是浑身上下都长上嘴巴,那该多好啊。他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他会唱歌,会说情话俏皮话,可就是不会说道理。他只好气得一跺脚走人,被迎霜拉住了,说:“你别走,表叔,我相信你不是叛徒,可你干吗要跟那个杀人犯好啊!”
布朗跳起来直叫:“谁叫你们不早点告诉我的!我怎么知道她是杀人犯!“布朗想离开赵争争,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赵争争那里永远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受伤家养,使她细皮嫩肉的苗条身材丰满了一些,她本来长得有些单薄,这让她的五官清秀之余不免有些尖刻,但现在她看上去面相温柔多了,这倒使她更为放肆地把动作做得大大咧咧,把口气骂得更乡村俚语。从她那张樱桃小嘴里,不时地蹦出各种走资派、对立面的头头、牛鬼蛇神的名字。她做一个豪爽的一扫光的手势,说:“刘少奇嘛,毙了他完事!杭得茶,我看也顺便一起毙了!“大家看着她那飒爽英姿的样子,纷纷鼓掌。
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如火如茶的造反岁月,有多少阴谋和阳谋,一天下来,也总有没人来陪她的时候,特别是吴坤,日来渐稀。没奈何,只好把保缥兼司机的小罗再找来,并且看着健美的小布朗,目光再一次迷离。她说她要洗头了,松了头上那两个“小板刷“,让布朗提一壶温水,替她从头上浇下去。布朗说我可不是干这个的,赵争争说好你个小罗,你敢跟本部长顶嘴,你没看我脚不能动吗,你就连一点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也没有吗?她姐笑怒骂,软硬兼施,布朗想想倒也是,说来说去,是他把她给撞成这样的,他有责任,这责任因为不能公开,竟然成了心病,使他堂堂正正的杭布朗,不得不成为一个小罗,被这个赵部长牵着鼻子走。他垂头丧气地拎着一壶温水,给这黄毛丫头冲头,冲着冲着,突然那茶炊事件闪现在眼前,那可是迎霜亲口告诉他的,绝对不会走样。这一吓,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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