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地认为,它们肯定对您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发展大有好处。我现在就不多占用您的时间了。请允许我至少留下我的名片吧。”
他从钱包里掏出名片,放在阳台的边缘,然后很快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在院子里刚走到一半,他又转过身,大声对我说:“请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请求,小野先生。我只是希望跟您交换一些想法,仅此而已。”
那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我们都还年轻,雄心勃勃。昨天,松田看上去判若两人。他身体欠佳,病病恹恹,原本帅气高傲的面孔如今也变了形,下巴耷拉着,好像跟脸的上半部脱了节。刚才前来应门的那个女人搀他进屋,扶他坐了下来。屋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时,松田看着我说:
“你倒好像还挺硬朗的。至于我嘛,你看得出来,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我是一天不如一天啊。”
我表达了同情,并说他看上去没有那么糟糕。
“别想骗我了,小野,”他笑着说,“我知道我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看来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我只能等着瞧,看我的身体是逐渐恢复呢,还是越来越糟。好了。别再说这些令人不快的话题了。你又能来看我真是令人惊喜。我们上次分手好像并不愉快。”
“是吗?我可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吵架了。”
“当然没有。干吗要吵架呢?我很高兴你又来看我。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肯定有三年了。”
“我想是的。我不是故意躲着你。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想过来看你,但总是这个事那个事的……”
“当然当然,”他说,“你的事多。请你千万原谅我投能去参加美智子的葬礼。我本来想写信表达我的歉意的。事实上,我是几天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后来,不用说了,我自己的身体……”
“当然,当然。其实,我相信铺张隆重的葬礼会让她感到不安。而且,她肯定知道你是一直牵挂着她的。”
“我还记得你和美智子当初走到一起的情景,”他笑着说,兀自点着头,“那天我可真为你高兴啊,小野。”
“是的,”我说着也笑了起来,“你实际上就是我们的媒人。你那个叔叔根本就办不了事。”
“没错,”松田笑微微地说,“你一说我都想起来了。他太不好意思了,一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脸就涨得通红。你还记得那次在柳町饭店商量婚事吗?”
我们都大笑起来。然后我说:
“你为我们做了很多。我都怀疑,如果没有你,事情还能不能办成。美智子总是对你心怀感激。”
“真残酷啊,”松田叹着气说,“战争把一切都毁了。我听说是一次疯狂的突袭。”
“是的。别人几乎都投有受伤。就像你说的,真残酷啊。”
“对不起,我又勾起令人痛苦的事情来了。”
“没关系。跟你在一起回忆她也是一种安慰。我又想起了她过去的样子。”
“是的。”
女人端上了茶。她把托盘放下时,松田对她说:“铃木小姐,这是我的一位老同事。我们过去关系很好。”
她转向我,鞠了一躬。
“铃木小姐既是我的管家,又是我的护士,”松田说,“我现在还活着多亏了她。”
铃木小姐笑了一声,又鞠了一躬,离开了。
她走了之后,我和松羽默默地坐在那里,都望着铃木小姐刚才打开的纱门外面。从我坐的地方,可以看见一双草鞋放在阳台上晾着。但是花园本身我看不见多少,一时间,我很想站起来,走到外面的阳台去。可是想到松田肯定想陪我出去,而他的身体又不允许,我便坐着没动,心里猜想花园是不是还跟过去一样。在我的记忆里,松田家的花园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很有品位:地上铺着柔软的青苔,种着几棵形状优美的小树,还有一方深深的池塘。跟松田一起坐在那里,我偶尔听见外面传来泼溅的水声,我正要问他是不是养了鲤鱼,他却说话了:
“我刚才说,我现在活着多亏了铃木小姐,这一点也不夸张。她不止一次起了关键的作用。你知道的,小野,虽然时运不济.但我好歹还有一些积蓄和财产,因此还能雇得起她。别的一些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我算不上富裕,但如果我知道某个老同事有了难处,还是会尽量帮助的。毕竟,我没有孩子,把钱留给谁呢?”
我笑了一声。“你还是过去的那个松田。喜欢直截了当。谢谢你了,可是我来的目的不是这个。我也好歹积攒了一些财产。”
“啊,这使我很高兴。你还记得中根吧?就是南帝国学院的校长?我还经常见到他。这些日子,他过得比乞丐强不了多少。当然啦,他表面上还撑着,实际上全靠借钱过活。”
“真可怕。”
“发生了一些很不公正的事情,”松田说,“不过,我们好歹保住了自己的财产。小野,你就更有理由庆幸了。你看上去还保住了你的健康呢。”
“是的,”我说,“我确实有很多理由庆幸。”
外面的池塘里又传来了泼溅的水声,我想可能是小鸟在水边戏水。
“你花园的声音跟我那里很不一样。”我说,“只要听声音,我就知道我们是在城外。”
“是吗?我都不记得城市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了。最近几年,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大。这座房子和这座花园。”
“实际上,我确实是来请你帮忙的。但不是你刚才暗示的那件事。”
“看得出来你不高兴了,”他点着头说,“还是过去的老样子。”
我们都笑了起来。然后他说:“那么,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
“是这样的,”我说,“小女仙子,目前正在谈论婚事。”
“是吗?”
“不瞒你说,我有点替她担心。她已经二十六岁了。战争把她给耽误了。不然,她这会儿肯定早就嫁人了。”
“我还记得仙子小姐。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一眨眼都二十六岁了。正像你说的,战争把事情都耽误了,甚至把大好的前程都耽误了。”
“她去年差点儿就结婚了,”我说,“可是到了最后一刻,婚事没有谈成。既然聊到这个话题,我倒想问一句,去年有没有人为仙子的事来找你?我没有冒昧的意思,只是……”
“一点也不冒昧,我完全理解。可是,没有,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话。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病得很重。即使有侦探来找,铃木小姐也肯定会把他打发走的。”
我点点头,然后说道:“今年也许会有人来拜访你。”
“哦?那好,我肯定只会说你的好话。毕竟,我们曾经是很好的同事。”
“太感谢了。”
“你来看我让我很高兴,”他说,“不过牵涉到仙子小姐的婚事,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也许我们分手的时候不是很愉快,但那样的事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不用说,我肯定只会说你的好话。”
“对此我没有怀疑,”我说,“你一向是个宽厚仁慈的人。”
“不过,如果这件事让我们俩又聚到一起,我倒也蛮高兴。”
松田费力地探过身,开始给我们的茶杯里添水。“原谅我,小野,”他最后说道,“我觉得你好像还有什么心事。”
“是吗?”
“请原谅我这样冒昧地追问,但是铃木小姐很快就会进来,警告我应该回去休息了。恐怕我不能陪客人多呆,哪怕是过去的老同事。”
“当然,非常抱歉,我真是太不周到了。”
“别说傻话,小野。你暂时还不用离开。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什么要紧的话想说就赶紧说吧。”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说道:“天哪,你好像被我的无礼吓呆了。”
“没有没有。是我太不周到了。不过,事实上我只是来谈论我女儿的婚事的。”
“明白了。”
“不过,”我继续说。“我原本想把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提一下。你知道,目前的婚事调查可能会比较微妙。希望你到时候谨慎地回答那些询问,我将感激不尽。”
“没问题。”他望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极度谨慎。”
“特别是,跟过去有关的事。”
“我已经说过了,”松田说,口气变得有点冷淡,“关于你的过去,我只会说好话的。”
“当然。”
松田继续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这三年里,我几乎没有走出这座房子,”他说,“但我们国家发生的事情我还是有所耳闻。我意识到,如今那些人因为你我这样的人过去引以自豪的事情而谴责我们。我猜想你就是为这个而担心,小野。你大概认为,我赞扬你的那些话其实正是最好被人忘记的。”
“不是这样,”我赶紧说道,“你我都有许多值得骄傲的东西。不过牵涉到谈婚论嫁,还是应该谨慎行事。你让我放心了。我知道你会像过去一样公正地做出你的评价。”
“我会尽力的,”松田说,“不过,小野,有些事情我们应该引以自豪。千万别在意如今的人怎么说。过不了多久,也许再过几年,我们这样的人就能因为我们过去的努力而昂首挺胸。我只希望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我希望看到我毕生的努力得到承认。”
“当然,我也是同样感受。至于婚事……”
“不用担心,”松田打断了我的话,“我会尽力谨慎回答的。”
我鞠了一躬。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
“小野,如果你对过去有这份担心,是不是最近一直在拜访以前的其他熟人?”
“实际上,你是我拜访的第一个。我们过去的老朋友,现在许多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黑田呢?我听说他就住在城里。”
“是吗?我一直没有跟他联系,自从……自从战争开始之后。”
“如果担心仙子小姐的终身大事,恐怕最好把黑田找出来,不管有多么费事。”
“是的。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明白了。但愿他们的侦探也跟我们一样找不到他。不过,有时候那些侦探是很有办法的。”
“是的。”
“小野,你的脸色真难看。你刚进来的时候看上去那么健康。这就是跟一个病人呆在一问屋里的结果。”
我笑了,说:“才不是呢。只是孩子的事确实让人操心。”
松田又叹了口气,说:“有时候别人对我说,我这辈子过得挺亏,没有结婚,投有孩子。可是我看看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