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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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画家-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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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没有跟你说过相亲的事?那天晚上,我确保她的幸福不会因为我的事业而受到阻碍。我相信我不管怎样都会那么去做的,但我还是感谢你去年的建议。”
“请原谅,爸爸,我不记得去年提过什么建议呀。至于相亲的事,仙子确实跟我提过许多次。实际上相亲后不久她就给我写了封信,表示对爸爸……爸爸说的关于自己的话感到意外。”
“我知道她肯定感到意外。仙子总是低估她的老爸。但我可不是那种人,太要面子,不敢面对现实,就让自已的女儿受苦。”
“仙子对我说,她对爸爸那天晚上的行为感到非常困惑。似乎佐藤一家也很困惑。谁都不明白爸爸那么做是什么意思。是的,我把仙子的信念给池田听的时候,他也表示迷惑不解。”
“这可真奇怪,”我笑着说,“哎呀,节子,去年不是你督促我这么做的吗。是你建议我采取‘预防措施’,免得我们像错过三宅一样,错过跟佐藤家的联姻。你不记得了吗?”
“我一定是太健忘了,真的想不起来爸爸指的是什么。”
“噢,节子,这可真奇怪。”
节子突然停住脚步,大声说道:“这个时候的枫叶真好看!”
“是啊,”我说,“到了深秋肯定还会更好看。”
“太美了。”女儿笑着说,我们继续往前走。然后她说:“实际上,爸爸,昨天晚上我们谈到一两件事,谈话中大郎君碰巧提到他上星期跟你在一起。你们谈到一位作曲家最近自杀了。”
“野口由纪夫?啊,对了,我记起那段对话了。让我想想,我记得大郎说那个人的自杀是毫无疑义的。”
“大郎君有点担心爸爸对野口先生的死太感兴趣。是的,爸爸似乎在拿野口先生的事业跟自己相比。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担心。实际上,我们最近都有点担心,是不是爸爸退休以后变得有点情绪消沉了。”
我笑了,说:“你尽可以放宽心,节子。我从来没有考虑采取野口先生那样的行动。”
“据我理解,”她继续说,“野口先生的歌曲在战争的每个阶段都流传得很广。所以他才希望跟政治家和军官们一起承担责任。而爸爸这么想自己就错了。爸爸毕竟只是一个画家。”
“我向你保证,节子,我绝对不会考虑采取野口那样的行为。我可以毫不自夸地说,我当年也是个很有影响的人,并把这种影响用于灾难性的目的。”
女儿似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请原谅,也许我们应该以正确的角度看问题。爸爸画了许多优秀的杰作,毫无疑问在其他画家中是最有影响的。但是爸爸的作品跟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些大事没什么关系。爸爸只是一位画家。他千万别再以为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
“哎哟,节子,这个建议可跟去年的完全不同。当时我的事业似乎是个很大的罪过呢。”
“请原谅,爸爸,但我只能再说一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提到去年的婚事。是的,我不明白爸爸的事业会跟婚事扯上什么关系。似乎佐藤一家压根儿就不关心,就像我们说的,他们对爸爸在相亲时的表现很不理解。”
“这倒很奇怪了,节子。事实上,我和佐藤博士已经认识多年。他是本城最著名的艺术评论家之一,多年来肯定一直关注我的事业,完全知道其中一些令人遗憾的方面。所以,我完全应该在商议婚事的过程中表明我的态度。是的,我坚信佐藤博士很赞赏我的做法。”
  “请原谅,但是从大郎君的话里,似乎佐藤博士对爸爸的事业并没有这么熟悉。当然啦,他一直知道爸爸是他的邻居。但是似乎在去年开始谈论婚事之前,他并不知道爸爸跟艺术界有什么关系。”
“你完全错了,节子,”我笑着说,“我和佐藤博士很多年前就知道对方。我们经常站在街上,互相交流艺术界的新鲜事。”
“那我肯定是弄错了。请原谅。但是我需要强调一下,并没有人认为爸爸的过去是需要受到谴责的。所以我们希望爸爸别再把自己想成那位不幸的作曲家那样的人。”
我没有继续跟节子争论,我记得我们很快就开始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是,我女儿那天上午的许多断言肯定是错的。首先,佐藤博士不可能这么多年对我作为画家的名望一无所知。那天吃完晚饭后,我想办法让大郎证实这点,只是为了让节子明白,我自己是从未怀疑过的。比如,我十分清楚地记得约十六年前那个晴朗的日子,我站在新家外面修理栅栏时,佐藤博士第一次跟我打招呼。“一位像您这样地位的画家住在我们这里,真是不胜荣幸。”他认出了名牌上我的名字,这么说道。我十分清楚地记得那次见面,节子毫无疑问是弄错了。




一九五〇年六月
昨天快要中午的时候,接到松田先生去世的消息,我给自己简单做了点午饭,然后出去活动活动。
我往山下走去,天气温暖宜人。到了河边,我走上犹疑桥,环顾周围的景色。天空一片蔚蓝,在河岸往前一点的地方,在新公寓楼开始的地方,我看见两个小男孩在水边玩鱼竿。我注视着他们,心里想着松田先生的噩耗。
自从商议仙子婚事的时候跟松田重新建立联系之后,我一直打算多来看看他,然而实际上,直到约莫一个月前,我才再度前往荒川。我完全是心血来潮,并不知道他已经去日无多。也许,松田那天下午向我倾吐心声之后,去世时会感到欣慰一些。
到了他家,铃木小姐一眼就认出了我,兴奋地把我让了进去。看她的样子,似乎自从我十八个月前来过之后,松田先生没有多少拜访者。
“他比你上次来的时候硬朗多了。”铃木小姐高兴地说。
我被让进了客厅,片刻之后,松田不用搀扶走了进来,穿一件宽松的和服。他再次看见我显得很开心,我们谈着无关紧要的小事,谈着认识的熟人。我记得,是铃木小姐端茶进来又离开之后,我才想起来感谢橙田在我最近卧病期间写信来鼓励我。
“你似乎恢复得很不错嘛,小野,”他说,“看你的样子,怎么也猜不到你最近刚生过病。”
“现在好多了,”我说,“我要当心,别让自己太累着了。我到哪儿都不得不拄着这根拐棍。在其他方面,我感觉跟以前没有两样。”
“你让我失望了,小野。我还以为我们会是两个同病相怜的老头子呢。可是看你的气色,还跟你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我只好坐在这里,嫉妒你的健康。”
“胡说什么呀,松田,你看上去很精神。”
“你别想骗我了,小野,”他笑着说,“不过这一年里我确实增加了一点体重。好了,告诉我,仙子幸福吗?我听说她的婚事进展顺利。你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似乎很为她的将来担心呢。”
“结果非常圆满。今年秋天她就要生孩子了。经过那么多担忧之后,仙子的事情解决得再理想也不过了。”
“秋天就要生孩子了。那肯定是值得期待的。”
“实际上,”我说,“我的大女儿下个月要生她的第二个孩子了。她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所以这是个特别好的消息。”
“是啊,是啊。很快又有两个外孙了。”他坐在那里,兀自点头微笑。然后他说;“你肯定还记得吧,小野,我一直忙着改造整个世界,无暇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还记得你和美智子结婚前,我们俩的那些争论吗?”
我们俩都笑了起来。
“两个外孙,”松田又说,“嗯,那是很值得期待的。”
“是啊,想到我的女儿,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告诉我,小野,你最近还作画吗?”
“作几幅水彩画消磨时间。花花草草一类,自娱自乐而已。”
“听到你又在作画我很高兴,画什么都行。你上次来看我的时候,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作画了。你当时情绪非常消沉。”
“肯定是的。我当时很长时间没拿画笔了。”
“是的,小野,你当时显得非常消沉。”他笑眯眯地抬头看着我,说:“当年,你那么渴望做出伟大的贡献。”
我也微笑地看着他,说:“你也一样,松田。你的抱负不比我小。说到底,我们的中国危机运动的那份宣言还是你写的呢。那样的雄心壮志可不一般啊。”
我们俩又笑了起来。然后他说;
“你肯定还记得,小野,我过去经常说你幼稚,经常取笑你狭窄的艺术家的视野。你总是那么生我的气。唉,最后看来,我们俩的视野都不够开阔啊。”
“我想是的。如果我们看问题更清楚一点,那么松田,像你和我这样的人——谁知道呢?——应该能做出真正有价值的事情。我们曾经多么有精力、有勇气啊。我们肯定有足够的精力和勇气,才能做出新日本运动这样的壮举,你还记得吗?”
“是啊。当时有一些强大的势力跟我们作对。我们很容易就会失去勇气。我想我们当时的意志肯定非常坚决,小野。”
“可是,至少我一直没有把问题看得很清楚。用你的话说,是艺术家的狭窄视野。唉,即使现在,我也觉得很难想象世界的范围远不止这个城市。”
“最近,”松田说,“我觉得很难想象世界的范围远不止我的花园。所以,现在视野更开阔的也许是你了,小野。”
我们又一起哈哈大笑,然后松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们没必要过分责怪自己,”他说,“我们至少为自己的信念而尽力了。只是到了最后,我们发现自己只是芸芸众生。是没有特殊洞察力的芸芸众生。在这样的时代做芸芸众生,算是我们的不幸吧。”
松田刚才提到他的花园,把我的注意力引到了那边。这是一个温和的春日下午,铃木小姐让纱门半开着,所以从我坐的地方能看到明亮的阳光照在阳台干干净净的木板上。一阵微风吹进屋里,里面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儿。我站起来,朝纱门走去。
“烧东西的气味仍然让我感到不安,”我说,“就在不久前,它还意味着大火和爆炸。”我继续凝望着外面的花园,过了,一会儿继续说:“到下个月,美智子就去世五年了。”
松田继续沉默了一阵,然后我听见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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