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暂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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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暂借问-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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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低着头不搭理,只是一阵脸烫,心中有气,谁是他表妹来着?她妈妈才是他爸爸的表妹,她和他呀,不知隔个多少重,远得很呢!
宁静第二天大清早独个儿溜去天齐庙,路上肚里直笑,想自己又赢了一回。
庙前各种小吃小玩艺相对着摆满一条街,宁静先慢步逛一圈,然后一摊摊挨着看,有绿豆丸子、碗托、凉粉、焖子、凉糕、风糕、筋饼、炸小虾、火灼……一片市场盛景。她因怕把缎子旗袍弄脏,今儿换了蓝布旗袍,虽是暖天,仍不免有点春末余意,便加了件黑毛衣。
渐渐地人多起来,宁静还未决定吃哪样,负手又仔细逛一圈,太阳略略往上移,遍地投影皆缩小了。她这才挑一处馅饼烙得薄的,买一块吃下。逛庙会的人一批批往里涌,有到庙里拜神还愿的。有带孩子来玩耍的。吵嚷间有丢孩子的、丢鞋子的、丢钱包的,一般的得失无凭。
宁静老远望见横巷里一堆红气球半空里浮着,一时兴起,往那方向走,却是除气球外,有卖塑胶癞蛤蟆和熊瞎子的;另外的货摊,则卖头绳、脚带子、刮头篦子、黄杨木梳等用品,待一一端详过,她才发现红红绿绿的风车,有风一撩,都嗞嗞嗞嗞转得勤快。宁静心情一轻,再望望红气球,立刻鱼与熊掌起来。这时她眼梢擦着了那么一点影儿,教她不安,一抬眼,竟是林爽然笑着招她,那样热络,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旦重逢,又四周人挤,不容一点儿隐私。
林爽然着一套灰色中山装,两手坠在裤口袋里,侧侧攲攲地避过人群,停在她面前不计前嫌似的道:〃江妈要拜神,我随她来的…怎么?吃了东西没有?我可饿了,咱们那边儿逛去。〃当下不打话,和宁静并着走,边护着她边还从从容容的,窄长的身板子不时碰着她撞着她,反而是她碍着他的路子。宁静有点心神不定,仿佛两人都多棱多角的,便挪前一些,猛地有人拉她袖子,她一转身,爽然递给她一碗凉粉,她接了,他就窸窸窣窣吃起来。
他很快就吃完,放下碗道:〃你等我一会儿。〃然后朝他们来的方向去,宁静先还撑着脖子找他的背影,终于消失了,只得继续吃,才吃完就见爽然跑着回来,塞给他一只绿风车:〃才刚儿你瞅得发愣,敢情是要的。〃
她赦然笑着道谢,他陪着笑,先抿着唇,随即劈里啪啦笑全了,一颗白牙一斛笑意。
两人又随处逛逛,到了特别挤的地方,她就把风车高高举着,偶然觉得它在转动,仰首眯着眼瞧瞧,蔚蓝的天衬着绿风车,是叫她惊喜的。这时两人都出了微汗,爽然径自往卖冰锉的小摊去,捧给她一碗,晶亮的刨冰上浇上红绿香蕉油,入口透凉,吃完总有一块冰冻沉淀在胃底,到哪儿都得搬着它似的。
五月天气。有点春末初夏的尴尬,许多人着了毛衣在淌汗的。宁静耐不得,正要把毛衣脱了的当儿,发现风车没在手里,省起是吃冰锉时感到碍手搁在一旁的。心里一急,回身就循原路去,及拿了回来,却不见了爽然,往往返返寻了两遍,依然影踪全无。蓦地前头一阵骚动,逛庙会的人纷纷让路,宁静隙隙缝缝地钻前去,原来是一个四十冒头妇人,向着天齐庙一步一磕头,左右两人搀扶,多半是许了重愿的,要从家门磕头到庙里。她待要重新找,不料爽然在对面人丛里跳起来唤她,她举起风车直摇,踮起脚尖看他,只见他两手推拨着拼出来,那妇人正要经过他们,爽然打个顽皮眼色,一个冲步竟在妇人跪下磕头那一刹跃过她,直扑向宁静,围观的人都笑起来。妇人仍旧虔诚地磕下去。宁静白了爽然一眼。这样野!爽然只是阴谋得逞地哈哈笑着。结果两人笑足了一条街。
第二天一天爽然都不在,他原告诉宁静要找那熊柏年谈点事儿,晌午回来,一块逛中街,可是如今整整一天了,她恨恨地想着,整整一天了。其实才认识,不知怎么就牵牵念念的,多么不甘!人家还不当回事儿。
她早上把风车插在院子的窗户枢纽处,晚上风凉,几片纸叶子于干巴巴地转着,随着风动风息,它便时续时停。晚饭后他在房里,一直倚在窗旁看它,它就那样不立命,一辈子风的奴才。-股大风,它更不得了的了。她一恨,把轴心上那口针拨了。没有扶牢,它一滑滑到外面廊上去。
他昨儿是来哄她的,风风流流哄他一场,每个眼色每种举动,都是他走到身外来另播盅惑。她想想心灰,关了窗坐在炕上又呆半天。他买风车,不买气球,让她作风车般在他手里转,不似气球的远走高飞。他居然存心不良。约一顿饭,外面有人敲门,有人开门,有爽然踏过天井的皮鞋声,她可是不让他再哄的,于是决定倒头便睡,不久竟睡着了。
林爽然在房里整理行装,准备明天回抚顺。房间在正房客厅右侧,可以看到宁静房间的窗户。他见灯还亮着、必是房里人没睡,不知在干什么。他也没料到会和熊老板及他儿子熊顺生唠嗑儿唠这许久,谁叫对方兴致好,又是自已的大股东,陪他们看完戏还得上馆子吃酱肘子肉。然而不见得宁静为此就会生气。他自己是最讨厌和华侨打交道的,偏偏父亲选中熊柏年。爽然一壁收拾东西,一壁溜瞅着眼儿往那窗户看,磷磷黄黄的一块方格,填着一个女孩儿的等待吧。他憋不住,出来,上了西厢台阶,正欲跨过门槛,却憋见廊上那只风车,不禁阵脚踟蹰,一时捉摸不着她的心理,只得罢了。
天亮时分,宁静梳洗毕来至正房客厅。赵云涛林宏烈林爽然江妈都在。林爽然专程眯眯她,说着没说完的话:〃……我是没关系,可是熊老板这两天才得空儿,只好陪他走一趟。您老和我爸多找点儿乐子吧!〃
赵云涛笑道:〃好,好,有空儿来我这儿做客。〃然后扭头喊江妈提行李,林爽然必不肯,硬给抢了回来,赵云涛又道:〃小静,你送送你表哥。〃林爽然直推说别客气,又是一场推让。
林宏烈道:〃让他去吧!让他去吧!那么大了,怕丢了不成。〃
林爽然脱了身,对宁静笑道:〃赵小姐,改天见。〃。
宁静一双水眼下意识地流避着,就是不落实,等落实了,爽然已经走远了。
林宏烈在赵家多住五天才离开沈阳回抚顺,紧接着的一个月,林爽然通共来过几次,都是来接洽事情,顺便到赵家。有时候赵云涛陪着聊一会儿,多半任他和宁静爱怎么就怎么。两人总在附近一带或小河沿溜达,要不就站在院子里说话儿。要是她讲了什么沾上了他未婚妻的边儿,他便避而不谈,渐渐地遂都不提了。
七月初,爽然为了办货到杭州一行,回来时给赵家各人都带了点儿手信,宁静的是一扫描花宫团扇,上着两朵红黄大牡丹,清扬贵气。
绸缎庄开业后,林爽来得愈发频密。甚至一个星期两三次,都说的是接洽公事。若碰巧周蔷亦来串门子,三人便一块儿去看电影逛小东门吃小吃。
这天林爽然仍到赵家,径自到西厢。廊上一排摊着许多线装书,略有些风,黄黄的扉页簌簌自翻自揭,漫空一嗅,都是苍苍古意。爽然〃咦〃一声,宁静房里笑笑地迎出来道:〃今儿个天气挺好,我闲着无聊,干脆赶着入秋前再把妈妈的书晒一晒。〃
宁静桌上铺好了升官图,坐下列好棋子:〃咱们今天不出去了,我得看着我这些书,要不小善又来和捞,玩升官图可好?〃
爽然亦坐下,两人使掷着骰子下起来。其实这并非什么棋子,只是按照各人掷得的数目走,从〃白丁〃开始,谁先〃荣归〃谁便赢。虽是小孩子玩意儿,但他们下起来往往有一种无忧无虑之感。 
宁静边下边嘟哝着,掷出个六,遂拈起棋子点六步,展笑道:〃哟,状元及第了。〃
〃你先别得意。〃爽然说着掷个十一,以为这四高升,不幸一降降到进士。他大叹道:〃冤呀冤,遭奸臣陷害了,看林某人报仇雪恨。〃
她嗤笑道:〃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们相对而坐,升官图向着宁静,变得爽然全都得倒着看,因此下得比较迟钝。她察觉了。揿图一转,让它向着东厢,过后道:〃喏,两下不占便宜。〃
她升到尚书;爽然还在知府员外那几品官位打旋儿。
她道:〃你没手腕儿,背个包袱回乡耕田好了。〃
〃早着呢!〃
果然她下一掷速降,跌至探花。
他奸奸笑道:〃骄兵必败。〃
他们愈下愈忙着挖苦对方,爽然一个劲儿地笑,偶尔睨睨她。她总盘弄着辫子,半垂着头,正面看去仿佛一瓣白玉兰花。
外面庭院里夏日长长,阳光白白凝凝地压在时间上头,没有人声物语,只一些小影儿俟机移一移方位,悄悄的不惊动这世界,就算远远传来的市嚣,也是另一个时间里的了。
廊上薄薄的翻书声,加上厅里的骰子棋子声,显得分外沉静。他无端想到,骰子管数目,数目管棋子,它们其实并不控制任何一样东西。及瞟瞟眼前人,忽然惆怅起来。
这时唐玉芝买东西刚回,远远看见爽然。先支使二黑子把东西拿进去,摆腰拧肩地进来:〃哎呀,林先生可真是大忙人,怎的,又是来沈阳谈生意?〃
爽然忙起身,自己都觉得好笑,便岔开去:〃伯母哪儿去来?〃
〃没什么,算计着过两天要凉了,买点布料回来做衣裳。〃
〃伯母要布料也不知会一声,我打抚顺带来给您不就得了。〃
玉芝悔道:〃对呀!啧啧,您瞧我有多背晦,压根儿把你给忘了。林先生你也真是的,也不到正房那边吃茶唠嗑儿,来了就小静这儿待,你来了一百遭我也没见着你一遭儿,自然想你不起来了。〃宁静知道话里有刺,忍不下住,驳道:〃阿姨您这话可奇了,林先生来了您不是在午睡就是在别人家打牌打到节骨眼儿上,人家就是到正房可也没人招呼呀!〃
玉芝眸子里发怒,嘴上却笑道:〃哼哼,说得是,真拿你没法儿。林先生好坐,失陪了。〃
爽然道:〃不客气。有合适的布料,我留着给您送来了。〃
〃那我先谢了。〃说完掉头就走了。
宁静瞪紧她,鼓腮道:〃她这一张嘴,不是取笑人就是瞎编派,唯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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