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再继续那样说话,你就没机会做任何事了。泰鲁会看顾我们,但得罪了祂,祂也会惩罚我们。」第二名男孩的声音虔诚而恐惧。
「你上教堂时又打瞌睡了吧?那么容易被洗脑。」
「我要把你的手打结。」
「你妈是一分钱就肯接客的妓女。」
「林,别扯到我妈。」
「而且还是一分铁币。」
这时,我已经设法忍住眼眶的泪水,我可以看到派克蹲在巷子里,他似乎对我的鲁特琴相当入迷,我那把美丽的鲁特琴。他握着琴时,眼神如痴如醉,一直用脏污的手来回转着那把琴端详。一股恐怖的感觉逐渐透过模糊的害怕与痛苦朝我袭来。
随着我身后的声音愈来愈大,我开始感受到内心的强烈怒气,紧绷起身子。我没办法和他们打斗,但我知道,只要我拿了鲁特琴,跑到人群里,就可以甩开他们,恢复安全了。
「……反正她一直接客一直做,现在做一次应该只剩半分钱吧,所以你才会那么笨,你脑袋瓜没被撞凹算是走运了,不要太难过,难怪你那么容易被宗教洗脑。」第一位男孩得意洋洋地说。
我只觉得右边出现一股紧张的气氛,我也跟着紧绷了起来,准备跳开。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忠告,我听说泰鲁喜欢躲在一大坨马粪后面,然后……」
突然间,我两只手臂都松开了,一名男孩把另一名压在墙上,我两三个箭步冲向派克,抓住琴颈,用力一抽。
但派克的动作比我预期的还快、还强大,我并没有抽回鲁特琴,而是被派克猛地一拉,停在原地,派克也站了起来。
我的挫折感与怒气完全涌了上来,我放开鲁特琴,冲向派克,死命地抓他的脸和脖子。但他是街头打斗的老手,不可能让我靠近他致命的部位。我有一只指甲在他的脸上刮出一道血痕,那血痕从耳朵划到下巴。接着他反扣住我,抓着我撞上墙边。
我的头撞到了砖头,要不是派克把我按在断壁颓垣上推挤,我就瘫倒在地了。我喘着气,这时才发现我一直在尖叫。
派克浑身都是汗臭与酸油味,他用力推我撞墙时,把我的手压在身体两侧,我隐约知道他一定是把我的琴丢在地上了。
我再次喘着气,盲目地扭动身子,头又撞上了墙壁。我把脸转向他的肩膀,奋力一咬,感觉到牙齿咬穿了他的皮肤,尝到血的味道。
派克尖叫,猛地挣脱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
我还没来得及移动或思考,派克又抓住我。他抓着我撞墙,一次,两次。我的头前后摇晃,从墙壁上弹了回来。接着他抓住我的喉咙,旋转我的身体,奋力丢到地上。
这时我听到一阵杂音,一切似乎都停了。
◇◇◇◇
剧团遇害之后,我有时会梦到爸妈还活着唱歌。在梦中,他们的死是一场误会,他们只是在排练一出新戏罢了。这让我得以从经常压垮我的极度悲哀中,暂时获得一些抒解。我拥抱他们,他们笑我太傻想太多了。我和他们一起歌唱,一时之间,世事如此美好,棒极了。
但我总会醒来,发现自己独自在黑暗中,躺在森林的池边。我在这里做什么?爸妈到哪去了?
然后我忆起一切,就像扯开伤口一样。爸妈都死了,只剩我孤伶伶的一人。那短暂抒解的庞大压力又整个压回我身上,比之前更难承受,因为我没有心理准备。接着,我会躺着,凝视黑夜,觉得胸口疼痛,呼吸困难,深知一切再也无法恢复了。
派克把我丢向地面时,我的身体已经太过麻痹,几乎无法感受到鲁特琴就压在我下面。鲁特琴发出类似梦境消逝的声音,让我的胸口又感受到那种恶心、吸不到空气的痛苦。
我环顾四周,看到派克大声喘气,抓着肩膀。一个男孩跪在另一个男孩的胸口上,他们不再扭斗了,两人惊愕地看着我。
我茫然地看着我的手,细长的木片穿过皮肤,双手布满了鲜血。
「小混蛋咬我。」派克静静地说,仿佛不太相信发生了什么事。
「从我身上滚开!」躺在地上的男孩说。
「我就说你不该说那些话的,你看发生了什么事。」
派克表情扭曲,满脸涨红,「他咬我!」他大吼,猛然往我的头一踢。
我试着闪开,避免进一步破坏鲁特琴。他那一踢,踢到了我的肾脏,让我再次扑倒在琴上,把琴压得更碎了。
「这下你知道开泰鲁玩笑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闭嘴,不要再跟我扯泰鲁。从我身上滚开,抢走那东西,那可能对狄肯来说还值点钱。」
「看你干的好事!」派克继续对我咆哮,踢我侧身,让我身体翻转了半圈。我的视线开始变暗,让我得以暂时抽离,我甚至觉得这是不错的解脱。不过身体在没触碰下,依旧痛得厉害,我把满是鲜血的手握成刺痛的拳头。
「这些旋钮看起来还没坏,是银的,我相信我们还是可以拿这个换点钱。」
派克又抬起腿,我想伸手去挡,但手臂抽筋,派克往我肚子踢了一脚。
「去把那东西拿来……」
「派克,派克!」
派克又踢了我肚子一脚,我虚弱地吐在铺石上。
「你们住手!都城守卫队!」一个新的声音大喊,瞬间周遭静止了一下,之后响起一阵啪嗒啪嗒的快步声。不久,沉重的靴子声经过,声音逐渐往远方消失。
我只记得胸口疼痛,就昏过去了。
◇◇◇◇
有人翻我口袋,让我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我吃力地想张开眼,却做不到。
我听到一个声音喃喃自语:「救你一命就只能得到这些?一个铜币和几个铁板儿?只够晚上喝几杯?没用的小混账!」他深深一咳,一阵酸臭的酒味朝我袭来。「尖叫成那样,要不是你叫得跟女孩子一样,我才不会大老远跑过来。」
我想说点什么,但吐出的却是一阵呻吟。
「你还活着,了不起。」我听到他哼的一声站起来,沉重的靴子声渐渐远去,周遭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我可以睁开眼了,视线很模糊,感觉鼻子比头的其他部分还大。我轻轻推了一下,断了。我想起阿本教我的方法,把两手分别放在鼻子两侧,猛然把鼻子转回原位。我咬着牙,以免痛得叫出声来,眼眶泛满泪水。
我强忍住眼泪,发现我可以清楚看见街道,不再像刚刚那样模糊了,于是松了一口气。我袋子里的东西都散落在身旁的地上:半卷线绳、小钝刀、《修辞与逻辑》,以及农夫给我当午餐的面包碎片,感觉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农夫。我想起塞司和杰克,软面包涂奶油,搭车时的歌唱,他们提供一个安全场所、一个新家的提议……
突然想起这些,让我感到一阵恐慌。我环顾巷弄四周,头因为突然晃动而感到疼痛。我翻找垃圾时,发现一些极其熟悉的木片,我默然地盯着那些木片,周遭的世界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我抬头瞥见头顶一道狭长的天空,看到天色泛紫,已近黄昏。
已经过多久了?我连忙收拾东西,特别小心收起阿本的书,然后一拐一拐地朝我希望是临海广场的方向走去。
◇◇◇◇
我找到广场时,最后一点暮色已从空中消失了。几台马车慢慢地在两三名顾客间穿梭,我在广场的街角一带拼命拐着脚走来走去,疯也似的寻找那位说要载我的老农夫,寻找那些凹凸不平的南瓜踪影。
当我终于找到塞司停放车子的那家书店时,我喘着气,摇摇欲坠,到处都看不到塞司与车子的踪影。我跌坐在他们车子驶离的空地上,感觉到我刚刚迫使自己不予理会的十几处疼痛。
我一个个找出那些疼痛的地方,肋骨有好几根痛得厉害,但我无法判断它们是断了,还是软骨裂了。我头移动得太快时,会觉得头晕想吐,可能是脑震荡吧。我的鼻子断了,挫伤与擦伤的地方多到难以计数,我也饿了。
最后一点是我唯一可以解决的,我拿出当天稍早留下的面包块来吃,虽然不够,但聊胜于无。我从马槽喝了一点水,因为太渴,根本不在意那水又咸又酸。
我考虑离开,但是以我现在的状态,需要走好几个小时。况且,城外除了绵延数里的收割农田外,也没有其他东西等着我。没有树可以遮风,没有木头可以生火,没有兔子可以捕捉,没有根茎类可以挖掘,没有石楠丛可以当床。
我饿到胃揪成一团。在这里,至少我可以闻到某处烹煮着鸡肉,我原本想要去找那味道,但我头晕目眩,肋骨疼痛。或许明天有人会给我一点东西吃吧,现在我太累了,只想睡一觉。
路边铺石已经毫无日晒的热度,风势渐大,我移到书店门口避风。我快睡着时,书店主人开门出来踢我,叫我滚开,否则他要叫警卫兵来。我尽快地跛着脚走开。
后来,我在巷子里发现一些空木箱,于是我在箱边蜷起我那伤痕累累又疲惫的身子,闭上眼,试着不去想被爱你的人围着、温暖入睡是什么感觉。
那是我在塔宾待了近三年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十一章 地下室、面包、桶子
午餐时间刚过,应该说,如果我有东西吃,那应该是吃完午餐后不久。我在商人圆环行乞,目前为止,讨到两顿踢(一脚来自警卫兵,一脚来自佣兵),三次推挤(两名车夫、一名水手),一串和某种奇怪器官有关的咒骂新词(也是那水手骂的),一口职业不明的糟老头吐的口水。
还有一个铁板儿,不过我觉得能讨到钱纯粹是因为机率,而非慈悲善念,连盲猪偶尔也可能找到橡树果。
我已经住在塔宾近一个月了,前天第一次尝试偷窃就出师不利,我伸手进肉贩的口袋就被逮了,他狠狠往我侧脸揍了一拳,害我到今天站起来或迅速移动时都头昏脑胀。第一次当偷儿就遭到教训,我决定今天还是乖乖行乞,今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