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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胃因饥饿而揪成一团,一铁板儿能买的过期面包也无法填饱肚子。我正考虑往其他街道移动时,看到一名男孩跑向对街一位年纪比我小的乞丐。他们兴奋地交谈了一会儿,便迅速离开。
我当然跟了过去,可能是以前留下的好奇心作祟吧。况且,让他俩在中午离开熙来攘往的街角,铁定有什么值得我去瞧瞧的事情。可能是泰伦教徒又在发送面包,水果货车翻了,或警卫兵正在执行绞刑,那些都值得我花半小时过去瞧瞧。
我跟着他们穿梭蜿蜒的街道,后来看到他们转个弯,迅速走下一列楼梯,进入一栋烧毁废墟的地下室。我停下脚步,原本微弱的好奇顿时因为戒心而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再次出现,手上分别拿着一块黑面包。我看着他们推着彼此,有说有笑地信步而过。年纪小的那名男孩不到六岁,看到我在看他们,还对我挥手。
「还剩一些。」他满口面包地喊,「不过最好快点过去。」
我念头一转,小心翼翼地往楼下走去。底下有几块破门留下的烂木板,走进地下室,我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通道,通往一个微亮的房间,一位双眼冷酷的小女孩从我身边挤过,连头也没抬起,她手中也抓着一块面包。
我穿过破门,踏进冰冷又潮湿的阴暗屋内。走了十几步,我听到低沉的呻吟声,让我僵住了脚步。那呻吟近乎动物的声音,但我的耳朵判断是人的喉咙发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预期会看到什么,但真的看到时,还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两盏点着鱼油的老旧灯,在深色石墙上映照出模糊的影子,屋内有六张儿童床,每张床上都有人。两名婴儿一起包着毯子,躺在石地上,另一名婴儿蜷缩在一堆破布里。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男孩坐在幽暗的角落,头靠着墙。
有个男孩在床上稍微动了一下,好像在睡梦中活动似的,但那动作很不自然,很勉强,似乎很紧绷的样子。我靠近细看,看到了真相,他被绑在床上,他们全都是。
他在绳子底下挣动着,发出我刚在走廊听到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更清楚了,是长长的呻吟声:「啊啊啊啊啊吧吧吧吧吧。」
一时间,我只能想到我听过有关吉比亚公爵的故事,那故事描述他和手下如何绑架与折磨人民二十年,直到后来教会介入,才终止一切。
「怎么了怎么了?」另一个房间传来一个声音,那语调有点奇怪,好像不是在问问题似的。
床上的男孩突然抽动身子,「啊啊啊吧吧吧。」
一个男人从走廊走了出来,在破烂的袍子上擦着手,「怎么了怎么了?」他用同样不是质问的语调重复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又老又累,但充满耐心,就像沉重的石头或母猫待小猫那样,不是我预期吉比亚公爵那种人会有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乖,乖,泰尼。我没走,只是暂时离开一下,我来了。」他光着脚,脚在地板的石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我觉得身上的紧绷感逐渐消失,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像我原本想的那么邪恶。
男孩看到老人走近时,就停止挣动了,「伊伊伊啊。」他说,拉着绑住他的绳子。
「怎么了?」这次听起来像是个问题了。
「伊伊伊啊。」
「嗯?」老人环顾四周,第一次看到我。「喔,哈啰。」他回头看床上的男孩,「泰尼今天好聪明,还叫我进来,告诉我有客人来了!」泰尼露出笑容,发出刺耳的呼吸声。虽然那声音听起来不舒服,但显然他是在笑。
那位光脚男人转头过来看我,「我不认得你,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我摇头。
「我还有一些面包,只放了两天,如果你帮我提点水来,你想吃多少都行。」他看着我,「这样好吗?」
我点头,房里除了那些床外,只有一扇门附近放着桌椅和空桶子,桌上堆了四大条圆面包。
他也点点头,接着小心翼翼地往椅子移动。他的动作谨慎,仿佛跨出脚步很痛似的。
他走到椅子后,瘫坐下去,指着门边的桶子说:「门外有个抽水泵与水桶,不用匆忙,这不是比赛。」他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跷起腿,开始揉其中一只脚。
血液循环不良,我那长久没用的部分大脑判断。很可能会感染,导致极度不适。腿应该抬起来,按摩,浸泡柳树皮、樟树、竹芋熬煮的温热汁液。
「水桶不用装太满,我不希望你因此受伤或水溅出来,这边已经够湿了。」他把腿放回地上,弯腰抱起一位开始在毯子里不停挣动的婴孩。
我在装水时,偷偷看了那男人几眼。他有一头灰发,但除了发色和走路缓慢小心的样子以外,他其实不老。或许四十岁,可能还少一点。他穿着长袍,缝缝补补的地方多到我猜不出来长袍的原始颜色或样子。虽然他衣衫褴褛的程度跟我差不多,却比我干净。不过不是真的干净,只是比我干净而已,那其实不难。
他名叫查比斯,那件补丁的长袍是他唯一的衣服。他醒的时候,几乎都是在这个潮湿的地下室里,照顾没人想理的、毫无希望的人,他们大多是小男孩。有些孩子像泰尼一样,需要绑着,才不会自残或滚下床。有些则像两年前发烧烧坏脑子的贾斯宾,需要绑着才不会伤害别人。
查比斯有点中风,跛腿,罹患紧张性精神症,身体痉挛,他以公平与无尽的耐心照顾每一个孩子。我从没听过他抱怨什么,就连永远肿胀的光脚也没提过,那双脚一定常让他疼痛不已。
他尽力帮我们这些孩子,有额外的食物就分给我们。我们为了换点东西吃,会帮他提水、擦地、跑腿、帮忙抱小孩,让他们别哭。他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去做。没食物可吃时,我们总是可以喝点水,看到他疲累的微笑,有人把我们当人看待,而不是当我们是穿着破布的动物。
我有时候会觉得,好像只有查比斯一人想照顾塔宾这一带孤苦无依的孩子。为了报答他,我们就像动物一样默默地爱戴着他。要是有人敢动查比斯一根汗毛,应该会有上百名咆哮的孩子在街头把他撕成碎片吧。
最初几个月,我常去他的地下室,后来去的次数就渐渐少了。查比斯和泰尼是不错的伙伴,我们都觉得不需要多说话,那满好的。不过其他流浪的孩子让我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所以我只有在亟需帮助,或有什么东西想要分享时,才偶尔去那里。
虽然我不常过去,但是知道这镇上还有个地方不会被人乱踢、追打或吐口水,就令人放心。当我自个儿待在屋顶上,知道这世上还有查比斯和那个地下室时,总是让我觉得好过一些。那几乎就像一个可以回去的家一样,几乎。
第二十二章 恶魔时节
我在塔宾的最初几个月,学到很多东西。
我知道哪间旅店与餐厅会丢弃最好的食物,也学到食物要烂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人吃了不舒服。
我得知码头附近有墙围起的建筑物是泰鲁堂,泰伦教徒有时候会发放面包,要我们祷告才准我们拿走面包,我并不介意祷告,那比乞讨简单多了。有时候穿灰衣的祭司会希望我进教堂里祷告,但我听过一些谣言,每次他们要我进去,不管我面包拿到手没,我都会跑开。
我学会躲藏。在老旧的制革厂顶端,三片屋顶连接的地方,我有个秘密基地,可以遮风避雨。我把阿本的书包在帆布里,藏在斜梁下。我把它当成圣物一样,很少摸它。那是我过去唯一留下来的实迹,我很用心地保存。
我也得知塔宾很大,没亲眼见过,你不会懂它有多大,它就像一片汪洋,我可以告诉你其中的浪涛,但你要亲自站在岸边,才能依稀知道一点它的规模。你要到汪洋的中央,才会了解它有多大,唯有四周一望无际都是海洋时,你才会明白自己有多么渺小,多么脆弱。
塔宾之所以分成上千个小区域,幅员广大是原因之一,每个区域各有它的特色,包括下旋区、畜贩场、洗濯区、中城、蜡油区、酿酒区、坞滨、沥青道、裁缝巷……你可能一辈子住在塔宾,却不认得全部的地区。
不过按最实际的目的来分,塔宾分成两区:海滨与山区。海滨居民贫困,多为乞丐、盗贼、娼妓。山区居民富裕,多为法务官、政客、交际花。
我刚到塔宾两个月时,第一次想到山区行乞。冬季镇上天寒地冻,冬至庆典让街上变得比平常危险。
对此,我还满震惊的。小时候每年冬天,我们剧团都会为某个城镇规划冬至庆典,我们会戴上恶魔面具,在大悼日那七天惊吓镇上居民,大家都玩得很开心。父亲扮演的黯坎尼斯是如此逼真,大家都以为我们对他施展了什么魔法。更重要的是,他虽然样子吓人,却很小心,我们剧团负责庆典时,从来没有人受伤过。
但是塔宾不一样,噢,庆典的组成分子都一样,还是有人戴着夸饰的恶魔面具,在镇上秘密行动与恶作剧;也有黯坎尼斯戴着传统的黑面具,制造比较大的麻烦。虽然我没见过泰鲁,但我相信那个戴银色面具的泰鲁是在比较安全的地带闲荡,扮演他的角色。正如我说的,庆典的组成分子都一样。
但他们的庆祝方式不同。首先,塔宾太大,一个剧团无法提供足够的演员扮演恶魔,就连一百个剧团也不够,所以聘请专业剧团虽是比较明智与安全的作法,但他们不花钱请剧团来扮演,而是让塔宾的教堂贩售恶魔面具牟利。
所以大悼日第一天,镇上会出现上万名恶魔乱窜,等于有上万名业余的恶魔得以随心所欲地恶作剧。
这看来似乎是小贼趁机打劫的大好机会,其实正好相反。海滨的恶魔数目一定最多,绝大多数的人表现得中规中矩,一听到泰鲁的名字就逃跑,恶作剧时也有分寸,不过很多人还是玩得过火,大悼日的最初几天比较危险,我通常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