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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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 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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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行,算我多事了!奴婢给主子赔罪了!”吟儿心里本来就有火,这会儿见珍主子又埋怨她,莫名的火气突然发作,珍妃一时愣在那儿。吟儿骨子里犟,但脾气好得不能再好,吟儿跟自己在一块一年多,别说对她这个主子,就是对其他人,甚至比她更贱的下人,也从没听说过她跟谁红过脸。
  “吟儿,你生气了?”珍妃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道。
  “奴婢不敢。”
  “我可没拿你当奴才。”
  “主子什么时候也是主子!”
  “我还像主子吗?”珍妃反问,心里说不出地凄凉。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骨头架子在那儿呢。”吟儿不咸不淡他说。
  “你今儿是怎么了?我刚说一句,你有八句等着我!”
  “主子要是看奴婢不顺眼,就让奴婢挪挪地儿吧。”吟儿仍在想着小回回的话,心想自己不在珍主子身边,也就无需跟皇上打交道,省得给人传话,也免得珍主子误信了传话伤心。
  珍妃半天不语。虽说心里很伤心,舍不得她离开,毕竟她是她唯一的耳朵和眼睛啊,但想到她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自己,于是她狠狠心对吟儿说:“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子不长,我不怨你,换谁全一样,你陪我头十个月,够意思了。你要走就走吧。”
  “珍主子!”吟儿一听对方说这种话,也愣在那儿,心里说不出地慌乱,“您,您真让我走?”
  “别在这儿垫背了,卖一个用不着搭一个。”珍妃出奇地冷静。
  “那……那您一个人怎么办呢?”
  “你就甭管了,走吧,别记恨我!”
  要说恨,只有珍主子恨我,哪来的我恨她?吟儿心里一酸,心想小回回烂嘴,胡说八道,我怎么把气撒到珍主子头上,想到这儿,她突然跪下,伸手抱住珍妃两条腿,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别哭!快起来。”珍妃弯下腰,用衣袖擦着她满脸的泪水,低声地说,“你那心思我知道,你总觉着对不起我,你不是陪我,你是为赎罪。其实,这也不怨你。就是没你透信儿,我跟皇上也出不了老佛爷的手心儿!”
  “珍主子!我……我,我实在是罪该万死啊!”吟儿跪在地下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趴在地下放声大哭,再也不肯起来。珍妃拉她不起,索性蹲在地下,抱着对方双肩,一边在她耳边说:“听我的,走吧。你没罪,你不欠我,也不欠皇上的……”
  吟儿和珍妃这主仆二人跪在地下,紧紧拥抱在一起,细声哭泣着。也许除了哭,她俩再也找不出其他办法表达内心的痛苦。她们在哭自己,同时又在哭对方。这不,一个身陷冷宫,由皇贵妃沦为囚犯,心爱的男人咫尺天涯,硬是见不上一面;另一个新婚之际奉召入宫,眼巴巴地等着皇上替他们指婚,没想一场突发事变,与她两小无猜的恋人亡命天涯,至今生死未卜。
  大阿哥在上书房,双手捧着书,一脸无奈地坐在那儿。当他听师傅解释说为人谋而不忠乎的意思,就是替人办事要牢靠,要有信用时,他突然想起光绪皇上交办的事。上次因为挨打,趴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一直没机会将那只绿玉搬指送到北三所珍妃手里。想到老佛爷昨儿去了颐和园,眼下没人再敢管他,灵机一动,对两位教书师傅说他要出恭,出恭就是大便,师傅总不能不让他拉屎吧。师傅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要他快去快回。大阿哥故意提着裤子往外跑,师傅叫住他,要他下回记住,大便不能说出恭,要说“关防”。
  就这样,大阿哥借着关防为名,离开了上书房,一溜烟地向北三所跑去。他翻过墙头上的豁口,轻手轻脚向那栋平房走去。走到那边刚要趴在窗上叫里面的人,突然见吟儿提着水桶走出房门,立即咧着嘴迎上去。
  “大阿哥!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你露脸?”看见大阿哥,吟儿兴奋地叫着。
  “别提了,提起来屁股疼!”
  “你交给皇上了?”
  “他还让我带了个搬指来。可不是给你的,是给她的。”大阿哥指着屋里的珍妃说。他边说边从帽子的暗格里摸出那只祖母绿的搬指。
  “皇上没让你捎什么话儿?”吟儿接过搬指问。
  大阿哥摇摇头,说皇上自言自语说了好些,他没听懂。吟儿让他好好想想。他苦着脸,说他就怕背书。最后他终于想起来,说皇上告诉他,这个玩意儿比金子还值钱。吟儿苦笑笑,要他明几个再见到皇上,就说搬指收到了,让皇上放心。大阿哥不高兴地说没明儿了。
  “为什么?你不是得给皇上请安吗?”吟儿诧异地问。
  “老佛爷说了,以后不让我去瀛台了,给皇上请安也兔了。”
  珍妃从吟儿手中接过那只绿玉搬指,心中百感交集。她深知这只搬指来历非凡,宫中宝贝多,但这是皇上生母送他的。老人家留下话,谁替皇上生了儿子这戒指就归谁。光绪曾对她说,等她生了孩子,不论男女,都将搬指赏给她。她说她一定会替他生个大胖儿子。现在患难之中,她再也不可能替他生孩子了,他却将搬指送给她,其中含意大明白不过了。只要他活着,任何人也替代不了她啊。
  这么多天,吟儿从没见她开过笑脸。这会儿见她眉开眼笑地端详着手中的搬指,自然替她高兴,指着外屋边的水缸逗趣他说:“主子,咱俩又该喝酒了。满满一大缸呢!”“那好啊,不用碗了,趴在缸上喝得了。”珍妃也笑开了,两人逗了一会儿,珍妃突然想起荣庆,他是吟儿意中人,自从他在武昌被人抓住,据说慈禧要替他和瑞王家的小格格指婚,后来再没音信了。
  “可惜,你那荣庆还没个准信儿。”珍妃明白了相思之苦,对吟儿和荣庆间的事自然更为同情。
  吟儿兴奋地趴在珍妃耳边,告诉她说,听小回回说,荣庆不肯和小格格结婚,由武昌逃跑了,珍妃一听便夸奖荣庆聪明。她认定慈禧以赐婚为名,其实想将荣庆骗到北京,然后对他严刑审讯,好将光绪身边亲近的人一网打尽。吟儿听珍妃说了慈禧的阴谋,心里一惊。原先她想得没珍妃那么多,只是觉得他为了自己,连王爷家的小格格也不要。就凭这一条,她在宫中等他多少年也值。
  “荣庆到底跑哪儿去了?”珍妃问。
  “这打哪儿能知道?”
  “想办法打听一下。”
  “别别,闹不好出了事,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宁可眯着点,也不让人抓住把柄。您说呢?”
  “你可真沉得住气啊。”珍妃觉得她说得在理。吟儿见珍主子不说话,沉吟了老半天,终于对珍妃说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奴婢这么寻思,两人好,别管隔山隔水,天南地北,谁都能惦着谁,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那就够了!”
  听吟儿说了这一番颇有哲理的话,珍妃非常感慨的同时,不由得想起自己和光绪的处境。正如一首诗中写的那样:它生未卜此生休。她送给光绪的同心如意结,只不过是她一种美好的意愿,除非慈禧死在她前面,否则她是没指望再见他一面了。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除非哪天宫里会发生什么特大的事,老天会赐给她一个奇迹。
  “说得对。你俩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珍妃盯着吟儿,眼神有些木讷。
  “到时候您和皇上一定得给我们指婚。您答应过我,一定得算数儿。”吟儿看出珍主子眼神不对劲儿。伸手扯扯她衣襟,说主子可别忘了这事儿。珍妃明知吟儿是为了逗她高兴,心里说不出的苦楚,脸上却挤出一团笑,喃喃地对吟儿说:“算数,一定算数。”
  一天下午,敬事房的太监突然传吟儿,说老佛爷让她去一趟。
  吟儿心里说不出地纳闷,老佛爷不是去了颐和园,怎么又突然回宫了,她这会儿传自己,究竟有什么事,吟儿边走边想,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传她的太监吩咐她穿戴整齐些,因此出门前珍主子特意帮她梳了个二把头,在耳边插了朵珠花。不知为什么,她有种本能的预感,觉得要出事。
  走到储秀宫大殿外,李莲英似乎有意站在那儿等他,她叫了声总管,这位总管皮笑肉不笑地叮嘱她,说老佛爷这两天可气儿不顺,小心别撞雷上。
  慈禧靠在椅座上闭目养神,心里说不出地烦乱。自从她将端王的儿子带入宫中,立为大阿哥,天天让师傅教他在上书房念书,指望他有一天能成材,好接光绪的班,没想这孩子天生顽拙,显然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架势。想到这,她心里就乱。
  立大阿哥不是说立就立,说废就废。何况端王是她手下一员重要的干将,在她与光绪的斗争中功不可没。最近,他与义和团的人有密切联系,他甚至准备利用义和拳刀枪不入的法力,在适当的时机,和洋鬼子决一死战,立志要将洋鬼子统统赶出中国。对此,她深以为然,特别那天端王带了一些功夫高强的义和拳教友,在宫中作了一番表演,那些人头上扎着红布条,一个个刀枪不入,吞剑吐火。一掌劈下,一摞青砖顿时成为两半。他们躺在地下,马车由身上辗过伤不着半根毫毛,慈禧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要由这些人组成军队,洋人再多的洋枪洋炮也抵挡不住。当然,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些人事先做了手脚,像变魔术那样叫你眼花缭乱,一旦碰上真刀真枪全玩完了。
  “奴婢吟儿叩见老佛爷。”当吟儿跪在地下,向她请安时,慈禧这才回过神。她抬起粘滞的眼皮,看一眼地下的吟儿,由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来啦?”
  “奴婢伺候老佛爷。”吟儿慌忙回答说。
  “早把我忘了吧?”
  “奴婢天天在心里给老佛爷请安。”
  “可你总也不见面儿呀。”
  “老佛爷太忙,不传奴婢,奴婢哪儿敢来这儿打扰,”
  “好些天不见,你也学会说话了。”慈禧笑笑说,“当老佛爷就这样儿不好,什么事儿都由人替你安排,想有个意外都没门儿。”
  吟儿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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