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该关进宗人府空房等候老佛爷处置。由于慈禧原以为她怀的孩子是光绪的,虽说未正式册封她为贵人,但她已经住进了景仁宫,如果一下子将她送进空房,等于自己打自己耳光,让别人看笑话。
她不比珍妃,没人伺候她,所以门上一直上了锁,每日有太监上这儿送三顿饭,除此之外再也见不到其他人。偶尔小回回来看看她,因为名义上,小回回仍是她身边的太监,加上这事儿是他向慈禧报告的。
望着珍主子在墙面上留下的记号,她知道自己的下场也将和她这位主子一样。她对死早已有所准备,她宁可早点死。她知道老佛爷不会轻易放过她,让她这样简简单单地这么死去,一定会想出非常恶毒的招数来对付她。这也不怪老佛爷,她实在太伤老佛爷的心了,她必须对她的所作所为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突然听见窗口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她原以为是送饭太监,想到晚饭早就送过了,心想一定是小回回又来传老佛爷的旨令了。她缓缓转过脸,向窗外看去,心里一惊,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吟姑娘,是我!”窗外人见她两眼发呆,一连声叫她。
“章叔!”她从地上爬起,迅速扑到窗前,“我这不是做梦吧?”
“是我,是你章叔,我又回宫里当差了。”茶水章见吟儿瘦得脱了形,心里非常疼惜。
“您不该上这儿来,让他们知道了,可了不得。”尽管吟儿非常想与茶水章见面,想问问他分手后的情况。但想到他在皇家陵墓看园子,好不容易从成天与鬼魂打交道的地方调回宫中,不能再连累他,所以一个劲儿地催他快离开这儿。
“不怕,小回回好歹也是我徒弟。”
“那也不行,别人会看见的。”
“他没事了!”他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其实他是指荣庆没事了。见吟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才补了一句,“荣庆走了,从天津去了日本国。”
“您几时见他的?”她疑虑地问。
“前些天,怕有十天了。”
“我不信。您哄我。”
“我把脑袋掖裤腰带上,就为哄你?”
“章叔,我知道您心里疼我,想说些好听的……”这些年她已经被好话儿吓怕了。因为到头到来,几乎所有的好事都成了坏事。特别这一次,替荣庆生了个大胖儿子,不料闹出了天大的祸事。
他见她不信,心里说不出地着急,突然想起荣庆给她带的东西,这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她:“你看,这是他临走时丢下的,让我一定交给你,这种假不了吧?”
“可我……把他孩子丢了。”锦囊里装着她的头发。是那年他来她们家娶亲,得知她被召入宫,两人躲在屋里抱头痛哭时,她从头上绞下的一缕青丝。为了怀念她,他将这一缕青丝藏在锦囊里,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睹物思人,看来茶水章没骗她。她双手紧紧捏着锦囊,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别哭,别哭,没那工夫。”他连忙劝她。
“他还说了些什么?”她拭着眼窝里的泪。
“他……”他刚张嘴便愣在那儿,因为荣庆要她别等他了,让他劝劝她,从此死了这条心,将来出宫后找个好人家。看见她那付伤心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说出口。
“他怎么说的?”她追问。
“他让你好好活着。说不论三年五载,只要你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临时编着一番话哄她。
吟儿听后半天不说话。想起当初,也是在这儿,她不止一次地骗珍主子,说只要她好好活着,她一定能与皇上团圆的。结果怎么样?到头来连面都没见上,就被人塞进井口里。且不说茶水章是不是哄她,就算真的,他能等她,她也不可能从这儿出去了。
“章叔!他一片心我领了,我是没指望活着从这儿出去了,等到有一天,您能见到他,把这还给他,就说我对不住他……”她将锦囊里的头发递给他,希望他有一天能交到荣庆手里,也算是留给他作个纪念。
“吟姑娘,你听我说……”
不等茶水章话说完,突然许多太监从小屋四周一涌而上,一个个手里握着杖棍,将茶水章围在当中。为首的掌刑太监身高马大,他一声令下,手下七手八脚地将茶水章捆得结结实实。
吟儿趴在窗口,眼睁睁地瞅着这些人将茶水章带走。她站在那儿想哭哭不出,想叫叫不出,靠着窗口滑坐在地下,过了老半天,她才扯着头发又哭又叫,两手捶打着胸口:天啦,我怎么就这样倒霉呢?她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几乎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一跟她沾上边,都变得乱七八糟,没有任何好结果。我前世里作了孽,我天生是个灾星啊!
自吟儿生太子的一出闹剧发生后,慈禧一直躲在自己的静室里,连上朝与大臣们见面的“叫起儿”也免了。她捏着那串平日很少离手的佛珠,望着案上那尊白玉观音菩萨,心窝里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自从戊戌年间她杀了谭嗣同,自己再一次从幕后走到台前,无论国事家事天下事,可以说没一样称她的心。朝廷上的事,最叫她窝心的自然是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她堂堂大清国圣母皇太后竟带着皇上儿子一路躲到西安去了,然后又在洋人的压力下下诏变法。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杀谭嗣同?光绪变法变到天上,还能将她这个老祖宗怎么样?这几年国事不堪回首,一塌糊涂。
家事更不用提了,害死了珍妃,仍然无法令光绪回心转意。一手养大的儿皇帝,面子上对她不敢怎么样,心里却恨“一个洞”不好理解。现在不论什么事,无论大事小事家事政事,他绝不说一个字。虽说政务全由她作主,但她对外总想用皇上的名义,他干脆来个“一切由皇爸爸说了算”。无论身边有人没人,他都是这句话,这也够绝的。
再就是吟儿这件事。一个宫女,怀上了野种,竟敢栽在皇上头上,这种丑事别说大清国几百年闻所未闻,就连前朝前代也很少听说。更叫她哭笑不得的是,这事儿竟是她一手促成的。她硬将吟儿送到光绪身边当差,一心想让皇上收她为下房,事情发生后,光绪不承认,她还以为光绪面子薄,不好意思承认他与宫女有私情。她一本正经地册封她为贵人,满心以为她怀的是皇上的骨肉。没等她“太子爷”的梦做醒,孩子莫名其妙地死了,这才发现所谓的小龙种是别人的种,这件事让她丢尽了面子。
要弄死吟儿,比弄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她不甘心就这样让吟儿随便一死了之。她所以迟迟没处置她,因为她一时没想到更好处置她于死地的好办法。所以当小回回前来密报,茶水章悄悄跑到北三所与吟儿偷偷见面时,她心里立即惊过一个恶毒的念头。
茶水章被人捆住送到总管值房,李莲英让人解开他身上绳子,让其他人退下,这才恼火地埋怨他:“我说老哥,咱好不容易将你调回宫,现在又闹这么大的事,你不是存心要我好看?”
“老叔!是我不好。你对我够意思,全怨我自个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绝无半点怨言。”茶水章说。
“要是由得我怎么办就好了。现在不是我怎么办,是老佛爷怎么办。”李莲英苦笑笑,说老佛爷刚发话,要带他去储秀宫,她要当面问话。
“我这儿刚出事,她那边就知道了?”茶水章问。
“你人还没去,老佛爷已经知道了。”
茶水章心里一沉,顿时明白是小回回卖了他。他一生与人为善,从没得罪过人,特别在宫中,更是好人做到家了,没想事情坏在自己的徒弟手里。其实他没怎么把小回回的事放在心上,他想得更多的是老佛爷将会怎么处置他。
李莲英将茶水章带到储秀宫静室,挑起门上的珠帘,让他一个人进去,自己则留在门外。茶水章一进门,眼前一切布置都和他在这儿当差时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案桌上那座观音像前多了一只香炉,案前地下放着一只拜垫。过去老佛爷一向认为自己是前世的菩萨身,只念经作揖,从不烧香磕头,看来,她比过去更虔诚了。慈禧站在佛像前出神,看见他走进,转脸看他一眼。
“奴才章德顺叩见老佛爷!”茶水章慌忙趴在地下给慈禧磕头。
“章德顺!你好大的胆子啊!”慈禧语气一点不像茶水章想像那样严厉,这反倒令他更加不安了。
“奴才该死!”
“要不是李莲英替你说情,你这会儿还在乡下守园子呢?”三年不见,慈禧觉得他老了许多。记得他刚进宫时在光绪宫那里当差,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
“老佛爷宽宏大量,奴才才能回宫里。”
“你这是说好听的哄我?”
“奴才是心里话。”
“那为什么回这儿后不好好当差,跑到北三所去干什么?”她追问。
“奴才是念旧,吟儿本和奴才一起在储秀宫当差,听说她出了事,觉得她不该,所以才……”他吞吞吐吐地说。
“瞎话儿。”她打断他。
“不信可以问王回回,我事先跟他打了招呼。”
“不过瞎话儿编圆了就不错。”她叹了口气,在宽大的龙凤椅里落下身子,“以前的事儿呢,过眼烟云,我也懒得再问了,你说,眼下就这件事儿,我该怎么处置你?”
“回老佛爷话,按规矩该乱棍打死。要是老佛爷念奴才烟熏火燎的,给您烧了一辈子茶水,能赏奴才一个全尸,奴才就感恩不尽了!”
“说的倒是大实话。”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句,不再开口。
茶水章跪在地下,慈禧坐在椅上,两人都没说话。两人沉默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茶水章知道他必死无疑,只觉得死得太冤了。这不,仅仅因为他给吟儿捎了几句话,而且这些话对他们已经毫无意义。就为这丢了一条命。他不怨天不怨地,甚至连小回回也不怨,他只怨他自己。像他这样一个废人,活到这种年纪,已经足够了。再往后,也不过就这样了。他不羡慕李莲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