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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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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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就这么怪,等着那事儿心里急得不行,事儿真迎面来了,想到从此要离开母亲,她心里又泛起莫名的惆怅。
  “我知道你心事儿,巴不得明天就嫁过去。”曹氏看一眼女儿,无奈地笑了笑。
  “妈!”她撒娇地搂着母亲瘦削的肩膀。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曹氏伸手抚摸着女儿乌黑的头发,心里实在舍不得这个听话乖巧的女儿。荣庆父亲叶赫将军与吟儿父亲同是行伍出身,在一起打过仗。她看着荣庆长大,无论人品相貌还是武功都非常出色,女儿能嫁给他,不但合她的心意,也算了却丈夫生前的夙愿。
  “这事儿还得等你哥回来,跟他商量一下……”她将女儿拉到炕沿坐下,与她商量婚事,一想到嫁妆便开始发愁。丈夫去世后,家境一天不如一天,加上那不争气的儿子是个败家子,这几年将乡下上好的田和房子全输在赌桌上。
  “妈,不用为嫁妆的事发愁。荣庆早跟我说好了,什么嫁妆也不要。”
  “说是这么说,哪能不送嫁妆?”
  “这些年咱们家让哥折腾得差不多了,哪来的嫁妆?”
  女儿越是懂事,做母亲的越是觉着不安。按说他丈夫在世时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好歹也是个带兵打仗的三品武官,门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也得送上百把亩田地作为嫁妆。
  “你放心,我从娘家带过来三十亩上好的田,一直瞒着你哥。”
  “我不要,那是你留着养老的田,说什么也不要。”
  “傻孩子!这种事儿马虎不得,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你什么也不带,就这么一抱清风坐上花轿去了婆家,那不让人家笑掉了大牙,戳着脊梁骨说我这个当妈的太那个了不是。”曹氏边说边走到床边一排大木柜边,从衣柜底下摸了老半天,终于取出一只落满灰尘的小木盒,然后用钥匙小心翼翼地开了上面的锁。
  曹氏打开木盒,顿时愣在那儿,明明放在里头的那张发黄的地契不见了。她两只瘦削的手哆嗦着,将小木盒翻了个遍,嘴里连声说奇怪。最后,当她确信那张偷偷保存留给女儿作为嫁妆的纸片片确实不在了,气得她从憋紧的喉头发出一声干嚎:“一准是你哥干的!”她扔下木盒,向门外跑去,“走!你跟我上后院看看,让他交出来!”任凭女儿怎么劝,老夫人一定要去。吟儿见劝不住母亲,只得一路搀扶着老人跌跌撞撞奔向哥嫂住的后院。
  吟儿与母亲刚走到后花厅前的院子里,便听见花厅内传来一片嘈杂声,其中夹杂着刘氏的哭声。嫂子与哥整日吵架,经常又哭又闹,家里人上上下下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听见嫂子哭闹,却听不到哥哥叫骂,多少令吟儿有些疑惑。果然,她搀着母亲一跨进门,只见哥哥福贵仰面躺在地下,醉得不省人事。
  “婆婆!吟儿!福贵他……”福贵妻子刘氏原本蹲在地下围着丈夫身边淌眼泪,一见曹氏和小姑子赶到,哭得更凶了。
  “哭哭!你成天只知道哭。”曹氏原本来找儿子算账的,心里早就憋一肚子气,看见儿子躺在地下那副狼狈样儿,更是气不打一处出,满肚子火气立即拐了个弯,冲着儿媳妇来劲了,“还不快让人把他扶上床,给他灌点茶水。你要是有能耐管住他,他也不会成大在外面赌钱喝酒……”
  “福贵他……他……”刘氏委屈得不行,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来福贵昨儿一夜没回家,刚才两个人连拖带拽地将他从后院门悄悄抬进来,等到她出来,送他来的人已经溜了。看见丈夫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下,她本想和丫头将他扶进睡房,无奈拖不动他。
  “你怎么哪,没长嘴,不会让人上前院吃喝人来帮忙?”曹氏心疼儿子,慌忙弯下身子抱起儿子的脑袋。
  “婆婆!你看……”刘氏不敢跟婆婆顶嘴,只得一边抹眼泪一边撩起丈夫的衣袖,曹氏与吟儿发现福贵袖管上一片血渍。曹氏抓起儿子的手,只见儿子左手小指上缠着纱布,纱布被鲜红的血浸透,手指头却凭空短了半截。
  “到底出了什么事?”曹氏瞪着儿媳妇惊叫着。刘氏连声说不知道。这时两名家丁匆匆赶到,将福贵抬进内屋。吟儿拉着嫂子手,低声安慰她,说妈一时在气头上,叫她不要往心里去。“其实她不是生你气,他是气我哥,恨他烂铁不成钢。”她劝了嫂子,又劝母亲,端着一张圆凳让母亲在床边坐下。
  瞅着烂醉如泥的儿子和他血渍斑斑的左手,曹氏心里像一团乱麻,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她原先来这儿,是为了向儿子讨回她留给吟儿当嫁妆的地契,没想到儿子出了这种意外,吟儿帮着刘氏给福贵灌姜汤,用凉水替他擦脸,一家人围着这个不争气的福贵少爷又喊又叫,他硬是没一点儿反应。在场的人中,除了昏睡中的福贵,谁也没有想到他被人剁去的手指背后,一场灾难即将降临,可怕的厄运之剑正悬在吟儿的头顶。
  半夜里,福贵迷迷糊糊醒来,胸口里窜着一团火,口干舌燥直想喝水。他撩起蚊帐下了床,双脚一落地便觉得身子轻飘飘,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刚走几步便被椅子绊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下。刘氏听见动静,慌忙睁开眼,借着窗外的月色看见丈夫坐在地下。
  “福贵!你……你怎么哪?”刘氏用火石点了纸眉,然后点亮床头木柜上的油灯,举着油灯走到丈夫身边伸手拉他。
  “水,水水……”福贵坐在地下不肯起来,张嘴大叫。
  刘氏知道他酒喝多了想喝水,连忙走到外间,抱着那只青瓷大茶壶替丈夫倒了一杯凉茶水,递到福贵手中。福贵一口喝干了茶杯里的水,不等妻子替他倒第二杯,急不可待地抢过妻子手中的大茶壶,对着壶嘴仰起下巴咕咚咕咚喝了老半天,直到那大半壶冰凉的茶水咽下肚,这才翻着两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下午到底上哪儿了,醉成那个模样儿,见了我,见了你妈和吟儿都认不出……还有你手指头,怎么会?……”
  妻子说了半天,福贵毫无反应。一提起手指头,他才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举起手臂咧着那两片宽厚的嘴唇大叫:“手!我的手?我的手没了!”
  “胡说什么,手明明在呢!”刘氏哭笑不得地握住他的手,说手还在,不过小指头短了半截。福贵惊魂未定地举起左手,瞪着一双烂红眼睛仔细看了半天,这才说起昨天发生的事。
  “夫人!前些日子在外面赌钱,我……我把这只手输给了常五爷,真的,你别笑,这么大的事能骗你?”
  刘氏以为他在说酒话,只得顺着他的思路劝着他:“既然你输掉了,人家怎么会让你带着它回来?”
  经妻子一提醒,福贵张着嘴半天不说话。他伸长脖子想着昨天发生的事,心想这下完了!我……我怎么能干出这种混帐事!看见神情呆滞的丈夫翻着两眼,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刘氏轻轻拍着丈夫的后胸,本能地觉得出了什么大事,低声劝他,“福贵!不用急,到底出了什么事,慢慢说给我听。”福贵半张着嘴想说什么,结果话说出口,突然大叫一声,举起手中的茶壶向墙上拼命砸去……
  昨儿下午常五爷让人请他去大烟馆,说有重要事找他,他知道一定是向他讨赌债。他本不想去,又不敢不去。常五爷是赌馆的东家,谁要是欠了他的钱不还,只要他歪歪嘴使个眼色,为几百两银子打断你一条腿那是极为平常的事儿。他欠常五爷八百两银子,字据上写明一个月连本带息还给他,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他自知理亏,只得硬着头皮去见常五爷。他在心里想好了,对付常五爷只能来软的,先用好话哄住对方,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福贵走进前厅,一股特殊的香味扑鼻而来,人们三三两两地半靠半躺在炕上,举着大烟枪,就着小酒精灯吸鸦片。一位中年人连忙迎上来,将他带进西厢房旁边一间小包房。包房里有一个条炕,炕上放着小炕几,炕几上摆着一付非常考究的烟具,而且备有一小包上乘的鸦片膏。
  一见那黄褐色的玩意儿就像见到四四方方的骰子,他浑身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他抢身上了炕,没来得及脱鞋便抖开纸包里的鸦片,抠了一小块,正想塞在烟枪眼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常五爷讨债从来说一不二,今儿怎么这么客气,特地备了烟请他,会不会除了讨债还有其他别的事儿找他?他心里疑惑了一阵子,终于还是熬不住那说来就来的烟瘾,等中年伙计点了炕几上的酒精灯,他便迫不及待地捧着烟枪,就着抖动的火舌烧起鸦片泡来。随着枪管喷出团团烟雾,屋里顿时溢满扑鼻的鸦片香味儿。
  他正抽得云山雾罩浑身来劲儿,常五爷不动声色地走进来。福贵抱着烟管想起身与对方打招呼,常五爷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然后隔着炕几在福贵身边的条炕上稳稳落下身子。
  “五爷!您也来一口。”福贵讨好地咧开大嘴,将烟管递给对方。
  “且过足了瘾再说。”年过四旬的常五爷摆摆手,两眼盯着福贵,端起小茶几上的茶盏喝着茶。
  “多谢五爷!多谢五爷……”福贵边说边贪婪地吸了一通,然后抬起头,低声问道,“五爷!您让我来是不是为了那笔赌债?”
  “知道了就好。”常五爷笑笑,“银子都带来了?”
  “这……这不是赶上大事儿了。我妹子出门子,婆家有头有脸儿,我们家也得旗鼓相当。嫁妆不能寒碜了,现钱都花在这上了。等过了这段儿,我连本带利送到您府上!”福贵哄着对方。
  “利钱我也不指望了,本钱还我就成。”
  “五爷!您看,这家财万贯的,还有个一时不便,求你再宽限几天。”
  “这可不像您福大爷了!今儿拿不出现的来,这个门儿您出的去吗?”常五爷沉下脸,脸上毫无表情。“那……那你打算今儿怎么办?是不是想扣我?”福贵一听也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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