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儿之前,荣庆已经喝了不少酒,加上这会儿又一连几杯白酒下了肚,顿时飘飘然,一时间忘乎所以。在同伴们的感染下,加上英英特别喜欢他,又很主动,于是他渐渐放开了胆子,任英英接着自己说话。
“荣军爷!你们这些人当真在宫中当差?”
荣庆不置可否地笑笑。
“听说宫中那份气派可了不得,地下铺得是金砖,屋面上盖得是玉瓦。还有人说老太后和皇后每天都用羊奶洗澡,有没有这么回事儿?”另一位姑娘也好奇地问桌上的军爷。
“你问他,他是我们头!”枣核脸指着元六说。
经老九这一说,姑娘们包括张妈妈也都来劲了,都要元六说说宫中清况。元六一直跟外面人吹他们是皇上的禁军护卫,禁军哪能不知道宫中情况?当着许多兄弟和姑娘的面,他元六自然不能装熊,于是乘着酒兴,将从别处听来的有关宫中的情况,添油加醋地海吹神侃了一通。
“宫里的规矩大了,每一步都有尺寸管着。像你们这号的,要是换到宫里站岗,甭多,一天,全把你们发到黑龙江充了军!”元六吹昏了头,当着姑娘们的面损起他几个部下。
“六爷,您去了几天才充军哪?”枣核脸知道对方喝多了,吹走了嘴,故意跟他开玩笑。
“废话!我原本就在宫里当护军,对头儿我干了六年!你们打听去,错过一回没有?”
“宫里都有什么规矩呀?您也让我们开开眼哪。”张妈妈勾着元六脖颈子问。其他姑娘也跟着起哄,一定要他说。
“这可从哪儿说呀?”元六喝了口酒,一拍脑门,“这么说吧,宫里什么最严?关防最严!犯了就是死罪,丁点儿不含糊!你们谁知道,见天儿晚上,宫门上锁,里头还有男人没有?”
“当然有,听说太监就上万。”张妈带头说,其他姑娘也起哄。
“那不算。”元六说。
“有,有皇上。”有人说。
“皇上也不算,这里头还有没有别的男人?”元六这一问不但姑娘们说不出,护军们也说不出,看见自己部下和姑娘一样全愣了神,都说不知道,这下他更来劲儿了。
“听好了,不多不少,一共七个男人!”元六看众人一眼,得意地扯着嗓门说,皇宫中七个男人分了三拨儿。头一位是军机处的奏事官,为了防止国家一旦发生紧急大事,好立即向皇上报告。这人住在月华门值房,从夜里直到天明,不许下东台阶一步。其次是两位御医,专伺候太后皇上瞧病的,以防龙体不适,随叫随到。他们住在日精门寿药房,夜里不许下西台阶一步,门外有太监盯着。再就是乾清门侍卫,一共是四位,不用说,这些人是守乾清门的。皇城分内外城,太后皇上住在内宫,乾清门是内宫的大门。别小看这些侍卫,听上去是看门的,但这些人官居四品,放出京城到下面去,一个个至少也是个府台总兵的人物。
人们听得一身是劲儿。妓女们因为他们是皇家护军,才向元六打听宫中的事,他是头,代表这些军爷们说些外人不知道的,满足姑娘的好奇心,显示出护军身分的尊贵就行了。可他吹得忘乎所以,忘了这层人物关系,将部下也当作听众一块儿吹将起来。他吹得这些,别说姑娘们不知道,护军们也不知道,其实就连他自己也闹不清真假。荣庆听得十分认真,特别当元六说起这些乾清门侍卫,他们不但能自由出入皇宫,而且夜里能留在内宫,心里说不出地羡慕,心想要是自己能当上乾清门侍卫,一定有机会见到吟儿。想到吟儿,他紧紧搂着英英姑娘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不像先前搂得那么紧,同时心里隐隐生出一种内疚。随着这一闪而出的念头,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关老爷当年还坐怀不乱,我只要不跟英英姑娘上床,守住这最后一道关就算对得起吟儿。他正胡思乱想,元六那边又吹起宫女的事,他慌忙收了心,竖起耳朵,不放过对方说得每一句话。
有人问宫女究竟有多少。元六说谁也说不准,大约有好几千人,从皇太后算起,皇后皇妃各宫的主子,人人手底下都有十来个使唤的宫女儿。又有人问,这么些宫女年纪轻轻,整天儿见不着个男人,这日子怎么过?
“她们哪儿见去?可不就素着呗。”
“跟咱们一样,全素着!”
“素跟素还不一样,听说呀,那宫女儿虽说没有真老公,可有假丈夫!”元六朝众人神秘地眨巴着眼睛。一听说宫女们有假丈夫,姑娘和禁军们全都来神了,追问其中的意思。“假丈夫就是太监哪!虽说他们一个个都废了武功,总还长了个男人形儿。”元六话音刚落下,酒桌上爆发一阵哄堂大笑,人们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荣庆没有笑,也笑不出。他咬着腮帮,想起他那次混人城墙豁口边,只能远远站在一边,想走近一点看看吟儿都不可能,而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监却天天和宫女们在一起,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愤怒,他一方面恨那些太监,另一方面又觉得元六故意中伤宫女和太监。宫中规矩严,根本不可能发生元六说的这种事,特别想到吟儿也是一位宫女,比起这些护军要有身分得多,他竟然敢嘲笑她们。他本来喝多了酒心里就不痛快,所以元六的胡说八道和周围的笑声更惹怒了他,他突然拍着桌子对元六大叫:“你胡说!”
他这一叫,众人顿时愣住。元六收住笑声,瞪他一眼:“你说谁?”
“就说你!”荣庆跳着脚。
“你小子欠揍!”元六火了,跳到荣庆身边要动手。张妈妈一看不对劲儿,慌忙拖住元六,说荣庆酒喝多了,其他人也上前拦住荣庆,不让他们动手。荣庆跳着脚,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硬说他没喝多,显然想跟元六闹事。元六要揍荣庆,要不是二个护军紧紧抱住他,和张妈一起将他拖走,准会闹出事来。元六悻悻地跟着张妈妈走后,其他姑娘都拉着身边的军爷走了。英英拖着荣庆要他上楼,他不肯,冲着楼梯口大叫:“胡说!胡说!胡说!”
英英好不容易劝住酒醉醺醺的荣庆,连哄带骗地拖着他进了暖房。她沏了杯热茶,让他喝了醒醒神儿,这才帮他脱了衣裤鞋袜,扶着他上了床。然后她走到床边,将木柜上的油灯捻得小小的,这才脱光了衣服钻进被窝,紧紧搂着荣庆在他身边躺下。
荣庆迷迷糊糊睁开眼,在一片微弱的昏黄中发现一个年轻女人紧紧缩在他怀里,心窝里的血顿时像滚开的水沸腾着,一股难言的欲念随着他周身的血燃烧起来。他激动地喘着粗气,本能地渴望将对方抱住,和她融为一体,甚至将她辗揉成无数碎片,活生生地吞下。他是这么想却没这么做。那双手似乎不听他的使唤,木然地颤栗着,嘴巴喃喃发出一片含混不清的音节,连他自己也不知在说什么。
她一看便知道他是头一次干这种事儿,浑身紧张地颤抖。瞅着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怯怯的神情,她那本已麻木的心突然涌出一股隐隐柔情。她憎恶这张床上几乎所有的男人,厌恶那些除了欲念再也没有其他的内容的粗野,痛恨她身为玩物不幸的命运。面对这位生性腼腆的年轻军爷,觉得他跟其他男人全然不同,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摸着他后背,竭力以女性的温柔令他安心。
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放松了。他再次睁开眼,神情恍惚地盯着她。她妩媚地一笑。这一笑立即让他想起心爱的女人,他仔细一看,原来怀里的正是吟儿,他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突然发狂地抱住对方,嘴里喃喃叫着:“吟儿!吟儿……”
“荣爷,我不是金儿银儿的,我是英英。”
“谁说你不是?”荣庆迷迷糊糊地坐起,两眼瞪得好大,在昏暗的油灯下盯着她,“你骗我,你是吟儿……”
“荣军爷!我是英姑娘。你忘了,我是你抓阄抓到的英英……”她趴在荣庆耳边低声说着,一边伸手脱他内裤。
“你不是吟儿?”他猛然将她推开。
“是,我不是……我当然不是吟儿。”她愣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激动地叫起来。她一边叫,一边将床边的油灯吹灭,放荡地扑在他怀中。
“滚!你不是吟儿!给我滚!”
黑暗中,荣庆从喉头挤出一声暗哑的吼叫,粗野地将英英一脚踹下床。英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光着身子坐在地下,轻声哭起来。
天刚透亮荣庆便醒了,发现自己和一个年轻漂亮女子躺在一张床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睁大眼睛,竭力回忆着昨晚上发生的事,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隐隐记得酒桌上的事,甚至还能模模糊糊记得大伙儿为英英姑娘抓阄,后来又为元六吹宫女的事和他争吵,再往后他便记不起了。
瞅着晨光中的英英,见她和衣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正熟,他心里立即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懊丧。已经不用再往下想,他已能猜出昨晚上大概发生的事。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急急忙忙穿上外衣,然后带上房门无声无息地走了。
他一口气跑到城东的喇嘛庙,诚惶诚恐地跪在神龛前向菩萨磕头,求菩萨饶恕他犯下不可原谅的罪孽,他不该和抱月楼的女人上床,他对不起吟儿,对不起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
他回到军营,元六和枣核脸等一班兄弟早已在那里等他。每次逛过妓院,这些军爷们总要聚在一起交换情况,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惯例,特别荣庆头一次让他们拖下水,而且人人争抢的英英姑娘又让他得手,因此军爷们一个个伸着脖子等他回来拿他开涮。
“这下子雏儿算是开荤了,昨儿当了一夜新科状元!”他一进门,元六便咧着大嘴跟他开玩笑,其他人也跟着闹开了。纷纷问他昨晚上骑了没有,一晚上骑了几回,英姑娘奶子大不大等等。他越是不说话,其他人越是逗他。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元六见他脸憋得通红,咬着双唇硬是不说话,心想多半他是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