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瞥见皇后几番扫视过来的眼角,笑着离席去更衣,以免留下来听皇后的挑拨。殿外下起大雪,我伸出手掌,有雪白晶莹的雪花落在我的掌心,轻盈而清凉,转而化成一小点水渍。我忽然起了兴致,往养心殿后面的树林行去。
一株寒梅路边盛放,我靠近捧起开的最盛的一支轻嗅,清甜的香味混着冰雪的冷冽袭入肺腑,叫我激灵灵的打个寒颤。忽然听到前面一男一女在说话,那男声竟是玄凌的。我心下踌躇,估计又是一出香艳暗昧的偶遇。待转身回去,又想我这一样一路行来不少人都看见,不如就大大方方的上前,也好见见是哪个宫女要如余氏一样发迹。
许是听到我踩在积雪上的声音,玄凌和那位女子俱都侧首看来。我盈盈一笑,走到玄凌身边行礼,道:“臣妾出来醒酒,听到这边有人说话就过来瞧瞧,却原来是皇上。”转身打量那女子,雪白的狐裘披风,似要与雪地融为一体。身着大红色金罗蹙鸾华服,头挽惊鹄髻,其艳丽直逼当年宠冠六宫的华妃。可惜却少了华妃富贵权势所淘养出来的威严与凌厉。
回眸轻横玄凌:“这位妹妹好出众的相貌。”玄凌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我不理他,向那女子道:“不知妹妹是哪家的姑娘?”一面去握她的手,以示亲热。却被她直直的闪躲开。我不介意的收回手,被我撞破她的心机,这实在是不能不令人恼羞成怒。
因是背对玄凌,我们这番动作他并没有瞧出来,听我问立刻答道:“是舞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儿,胡蕴蓉。”我向他笑道:“原来是皇上的表妹。”脑中迅速掠过胡蕴蓉的背景传言,瞥见胡蕴蓉握拳的左手,立时有了决断。
敛起对觊觎玄凌的女子的本能敌意,故作好奇的看着胡蕴蓉却对着玄凌道:“臣妾听说皇上这位表妹自出生起左手就一直不能伸展开来?”胡蕴蓉眼里迅速闪过一丝窃喜,正色道:“是,看了许多太医也不管用。”
我心里暗暗哂笑,身有凌云之志,却还未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到底不能与当年华妃相比。罢,她不能宠冠后宫与我也是好事,我看重的只是她的出身——比朱宜修高出太多的出身。因笑道:“表妹能不能伸出手给本宫看看?”
胡蕴蓉眉头微皱,显然对我故作亲热的称呼不满,却依然伸出左手。我笑了一笑,伸手去掰她的手指,手上半分力气未使,面上却做出使了十分力气的样子,对玄凌道:“果然人力不可用。”
玄凌瞪我:“蕴蓉表妹的手生来如此,你也不怕弄坏了她!”我摇头:“表妹这个样子,定是试了许多法子的。臣妾这样的未必没有尝试。”胡蕴蓉一时捉摸不到我的意图,只抿着唇不说话。我眼珠转了两圈,看了看玄凌又看了看胡蕴蓉,笑道:“或许是臣妾力气小,要不,皇上试试?”
玄凌皱眉叱道:“胡闹!这也是能试的?!”我低头听训,眼角余光只看着胡蕴蓉。果然,胡蕴蓉道:“皇上表哥请别怪罪湘昭媛,娘娘的法子我家人也是用过的,只是不见效。”我抬头委屈的望着玄凌。旁边胡蕴蓉继续道:“皇上乃真龙天子,或许会不同?”
玄凌想了一想,捺不住好奇,果然伸手去掰胡蕴蓉的手指。胡蕴蓉的脸在玄凌碰触的一刻,染上绯红的霞彩,衬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着实吸引人。胡蕴蓉水嫩纤细的手指在玄凌的掰弄下,一指一指的伸展开,露出掌心中一块羊脂玉璧,上书“万世永昌”,镌有神鸟东方发明。
我看了一眼,立刻伏跪于地道:“天降祥瑞,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胡蕴蓉也兴奋的涨红了脸跪下,双手高举玉璧于头顶,我身后跟随的奴才也反应过来,齐声道:“天降祥瑞,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玄凌大笑,接过玉璧在手中把玩。
我偷眼觑到玄凌把玩玉璧时的得意和喜气,笑容满面道:“皇上登基十七年来,励精图治,我大周国富民强,南定南蛮,北抵赫赫,功勋卓越。皇上文治武功,治得太平盛世,才有天降祥瑞。”
胡蕴蓉不甘人后,立刻接着我的话继续夸大。我一面含笑听着,看着玄凌志得意满的神情,一面暗中好笑。这所谓“祥瑞”,亦不过是人造。汉有钩弋夫人,今有胡蕴蓉,乃是用玄凌比拟汉武帝,玄凌即使有三分清醒,也要沉迷。只是,胡蕴蓉越说越夸张了。
在场人物除了玄凌就是我和胡蕴蓉,我只得打断胡蕴蓉的夸夸其谈,道:“皇上,此等大事可需要传召前朝后宫,告示天下,以彰皇上仁治?”玄凌连连点头,单手扶起我道:“很是,今日元宵佳节,朕这就去说与母后,让母后也高兴高兴。”说着就要走。
我连忙抓住玄凌的衣袖道:“皇上,前面还有宴会呢,皇上离开的太久了。”玄凌顿下脚步,扶额道:“朕都把这事忘了。”说着携了我的手,道:“容儿与朕一道回去吧。”我笑着应下,扫了一眼仍跪着的胡蕴蓉道:“皇上,表妹……”
玄凌伸手扶起胡蕴蓉道:“蕴蓉表妹可愿与朕同行?”胡蕴蓉喜不自胜道:“是!”我站在一旁,掩口笑道:“天降祥瑞乃是天大的喜事,皇上也别忘了表妹这个带来祥瑞的人才好。”玄凌亦含笑望着我道:“那容儿以为如何奖赏蕴蓉表妹?”
我看着胡蕴蓉瞬间绷紧又放松的身体,无视她的紧张与愤怒,笑吟吟的道:“表妹握着祥瑞十几年了,身上福气也不知有多深厚,更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男儿?依臣妾看,表妹如此大福气的人,天下只有一人才能拥有。”说罢,直直的注视着玄凌。
玄凌神色一动,转眼目视胡蕴蓉,胡蕴蓉羞答答的半低下头。玄凌携了她的手道:“先回去。”我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了然的一笑。宴会之上,玄凌将祥瑞一事道出,众人哗然。我只留意皇后的脸色,真切看到她一怔之后大变的脸色和之后勉强的笑容,心里一阵快意。甄嬛走了,这次的胡蕴蓉您准备怎么对付?
回景春殿的路上,喜儿见四周都是我的心腹之人,才带了丝担忧道:“娘娘为什么要助刚才那位?奴婢总觉着那祥瑞出现的太凑巧了。”我微微一笑,那祥瑞是真是假都不重要。皇上需要它显示自己的功勋,胡蕴蓉需要它相助她入宫,而我也从它上面分到了一杯羹。
“本宫如今位分虽高,但出身寒微,自……出宫之后,本宫过于得宠,引得六宫忌惮。后宫再多一位姐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端妃不问世事,敬妃明哲保身。皇后身为中宫,掌理六宫大权,我身为有子宠妃,二者相抗,我的处境一直危殆。翠儿、祺嫔都是皇后的人,一旦皇后将皇上笼络过去,我就要死无葬身之地。而我又不能一味打压她们,不给她们出头的机会——专宠乃是太后大忌讳之一。
诗韵是我的人,万选侍已废,杨常在、徐采女、周选侍侍寝之后各有晋升,只是位分仍低。又各自缠斗不休,难以成一方势力。只盼胡蕴蓉不是个空架子,进宫之后能居高位,得几分恩宠,与皇后、我三足鼎立。
想到此,我眯了眯眼睛。皇后出身世家,却是庶女。以胡蕴蓉的家世以及今日表现的骄矜,这般千方百计的筹谋进宫,野心不小,定不肯服皇后。而我今日亲自参与了她私密的计谋,又从里面分了一杯羹,她对我必是有意见的。如此三方鼎立,相互引以为援而又戒备,方能长远存在下去。——解决了生存问题,我才能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为我曾遭遇的生命危机一一清算。
二月初一,玄凌下旨,接胡蕴蓉入宫,封为正六品昌贵人,二月初十入宫。听到消息时,我正带着宝莺准备带给甄嬛的药材财帛。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这样低的位分,皇后定是下了不小的功夫。我招来小钱子,让他将皇后的作用散播到胡蕴蓉的耳朵里。
是夜,玄凌宿在景春殿。云雨过后,玄凌抚着我光裸的肩膀道:“明日诗韵母亲进宫,朕准她留到诗韵孩子满月。”我讶异的抬起身子,问道:“诗韵母亲进京了?”继而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必是玄凌着人接来的,遂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玄凌将我拉下揽在怀里,道:“朕说过出了正月给诗韵一个恩典。”我一怔,才想起这事,轻声埋怨道:“皇上也不提前和臣妾说一声,诗韵的胎满八个月的时候,臣妾费了老大功夫才平稳住她情绪。”
玄凌道:“容儿辛苦了,朕不是将她母亲接来了吗?”我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噎住,皇帝是不会错的,错了也是他身边人错了,转而道:“臣妾哪里辛苦,诗韵是臣妾宫里人,照顾她的胎本就是臣妾分内的事。只是这件事,还请皇上先不要告诉诗韵,待臣妾明日慢慢和诗韵说——眼看着还有一个月就是预产期,臣妾担心诗韵大喜之下动了胎气。”玄凌同意。
翌日我请来映月作陪,又吩咐小钱子请来方太医,才敢将事情细细说了。幸好准备的充分,才没出大事。自进了二月,我就忙碌起来,为诗韵准备产房。我向眉庄请来助我生产的那两个稳婆,又向内务府领取生产要用的药材物什,一样样仔细查验。
诗韵母亲马夫人进宫后,一切准备事情,我都是带着她一起。二月十二,胡蕴蓉侍寝后晋为昌嫔,我推拒了皇后塞来的稳婆。二月十八,张靖国考完春闱最后一场,我剔出了几样被做了手脚的药材。三月初六,早上我带着映月准备出门向皇后请安,诗韵发作。。
映月到底没有经过事的小姑娘,素又胆小,吓得浑身一颤,依偎在大宫女怀中。我见她不济事,也未斥责,只吩咐她向皇后请安并禀报,我则留下来看顾诗韵生产。我因我自己生产时稳婆作乱,此刻也不敢大意,合宫内侍,凡差事不要紧的,都树立在我身后,等待命令。
然而诗韵却生产的异常顺利,不过两个时辰,就毫无波折的产下一名女婴。我听闻是帝姬的一刻,有些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放松,立刻吩咐小钱子和诗韵的内侍一起向皇后报喜,又吩咐方海进去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