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愤怒与命悬他人之手,所以我尽心伺候太后,傍以靠山。我看厌了后宫争斗,所以我疏远是非,不问世事。我知道皇上是个凉薄负心之人,我如何愿意委身侍奉与他?我不甘、不愿。陵容,”她定定的注视着我,“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我与你不同,嬛儿也与你不同。
你总是看的最清楚,最澈透。太后、皇上、皇后还有其他妃嫔,你知道她们想要什么,畏惧什么。所以你不爱皇上,却当得了宠妃。所以你不常侍奉太后,太后却对你赞许有加。所以你不与皇后明面争斗,她却警惕忌惮与你。
陵容,你看的那么通透,繁华下的冷漠,微笑下的恶意,你不觉得寒心不觉得累么?”她的声音寂寥而落寞,“可是我累了,倦了。”
我神色凌然,冷声道:“的确,我与你不同。你迷茫无措我却一直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累又如何,痛又如何,恨又如何?”我迫视眉庄的双眸,傲然道:“我想要的,我就凭自己的双手去争取。我想要的,绝不会中途放弃!”
逼近眉庄,我的鼻尖几乎要碰上她脸上的肌肤,我的嗤笑清晰而嘲讽:“累了,倦了?有多少是因为甄嬛落魄而累?自请居棠梨宫,又有多少是为了甄嬛守住她曾经荣宠一时的证据?”
眉庄脸色震惊而苍白,有一种内心深处的秘密被揭开的窘迫和羞恼。我看得分毫不差,一腔怒火瞬间凝结成冰,嗤啦一声,分崩塌裂。那寒冰夹缠着失望妒忌,席卷了我内心的每一寸角落。
甄嬛得挚友眉庄何其有幸!而陵容遇到眉庄又何其失意?
我抿紧唇,一言不发的向外走。眉庄看着我的背影颤声唤道:“陵容?”我滞了一滞,终没有回头,“眉庄,你便是要寂寂衰老深宫,也盼着你是为了你自己的缘故才好。”
回到景春殿,我身上有一种深深的倦意,一种从内心蔓延而出卷裹着肉体的倦怠。冷宫中华妃的衰老与怨恨,细雨中甄嬛产后臃肿的腰腹,存菊堂眉庄的暮气寡言,不能教宝哥儿习字的无奈,皇后慈善下的恶毒,一幕幕的闪现在脑海中,一滴滴侵蚀我的精气。
小钱子带着喜气进来禀报道:“主子,敬事房传话过来,请您做好准备,皇上今夜招您伴驾。”我几乎懒得张口,半晌才道:“去请方太医过来,本宫身体不适。”小钱子一怔,张望我的神色不敢多言,麻利的下去了。
方海诊脉后,道:“娘娘神思倦怠,然身体无碍。”我懒懒道:“太医再诊诊。”方海重新覆上丝绢,稍稍探脉,试探道:“娘娘吃多了寒性之物,又犯了暑气,是以偶感风寒?”我点头,暗许这个说法,挥手示意他下去。小钱子迟疑的请示道:“敬事房那边……”我闭眼不答。喜儿觑我神色,斥道:“娘娘身体不适,断不能承恩的。若过了病气与皇上,谁担待的起?!”
小钱子不解的正要下去,我道:“去将周公公请来。”周源来的很快,我向喜儿道:“你去看看翠芳仪。”周源等喜儿不见了身影才问:“奴才听闻娘娘不适?”我依然躺在床上,满头青丝披散,铺满半床。淡淡道:“只是忽然不想伴驾。”
周源顿了一顿,道:“以娘娘今时的恩宠地位,任性几日也无妨。”我沉默一息,抬手掩住脸面,“今秋又是选秀之期,娇娥美颜在前,又新鲜,想来皇上是很容易忘记旧人的。本宫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心有不忍。趁还有一二月时间,你挑那些有一点子恩宠的,将上回给祺顺仪的利有孕的方子,挑四五个顺眼的透过去。庆嫔杨嫔就不必了,以她们得宠的样子,三年未有生育,想来已经坏了身子——调理起来太费时间。”
周源想了想道:“娘娘认为徐嫔合适吗?”徐燕宜?我道:“不必,瞧在胧月满月宴上她送的羊脂玉如意的份上,很不用她淌这一趟浑水。”
我在床上躺了五日,宝哥儿每日在姬宁宫和长杨宫之间来回奔波,倒累的他这个小人儿消瘦许多。玄凌见我郁郁不乐,也时常寻了空闲来探望我。我拉了他的手道:“眉姐姐自……一直淡淡的。清心寡欲久了,就有些辨不清。皇上别与她置气。”企图以眉庄假孕旧事,唤起玄凌的愧疚。
玄凌就握了我的手,顾左而言他。我观他神色,心里喟叹,男人的愧疚是不能一而再的利用的,尤其产生愧疚的人是帝王。果然之后玄凌几乎不招眉庄侍寝。
好在眉庄有太后庇护,只是没有玄凌的宠爱,她怕是要一直清淡下去了。罢,我尽力帮衬一二吧,七年的情谊哪里是一次分歧就能淡了的?
“病”了几日,实在舍不得宝哥儿辛苦,速速的痊愈了。又过几日,方海来报:“顺芬仪身体不适,召微臣诊脉,竟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端坐着静默一刻,道:“本宫知道了。”
两年里我的妹妹们都已经出嫁的出嫁,订婚的订婚,虽然妹夫们都不在高位,却隐隐也有一股小势力。安家来往的或是科举出身的学子,或是薄有才名的学士,早已不复初进京时的寒酸。我如今地位稳固,江家的作用已尽,礼尚往来,是我兑现约定,保江家女平安产子的时候了。
我理了理衣衫,带着宫人欲往养心殿而去,却被路口的翠芳仪拦住。她面上的肌肤在清晨阳光照射下,透明的苍白,她道:“嫔妾想与娘娘单独说话。”我微微蹙了眉,翠芳仪今日的感觉很不好,有种绝望疯狂下的平静。我本不欲理她,又担心她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在长杨宫发生的事,身为一宫之主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尤其她是皇后亲命我照看的孕妇。
想到此,我微微侧首目视小钱子,小钱子会意的带人退下,喜儿却坚持留了下来。翠芳仪也不介意喜儿在场,微笑道:“娘娘请这边来。”引着我去了松涛亭。沉默半晌,我率先开口责问道:“翠芳仪为何不静心养胎,顶着烈日出来?你身边伺候的人呢?”
翠芳仪摇了摇团扇,不答反问道:“嫔妾听说顺芬仪有喜了?”不待我开口,喜儿已经警惕的喝道:“你想做什么?”翠芳仪一怔,似有些受伤的看着喜儿,转瞬又绽开一抹俏皮的笑,慈爱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口中的话却十分冷硬:“我想做什么?我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喜儿还待要说,翠芳仪已经转首向我道:“娘娘方才要去仪元殿?”我点头,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翠芳仪追问道:“以顺芬仪有孕为借口,请皇上将嫔妾撵出长杨宫?免得日日猜测嫔妾这个背主之人要使什么恶毒的手段?”
我扫视她粗笨的腰腹,皱眉道:“本宫虽不待见你,却也不屑趁你力弱之时,推你出去面对后宫虎狼。”翠芳仪的背叛,我看在她曾经尽心伺候的份上,圆了她变凤凰的奢念,却也设计了她投奔皇后。皇后用她的身孕恶心我,我也防备着她,却从来没有对她的肚子产生过什么不好的念头。
翠芳仪不意我如此说,惊愕的望着我。我不欲与她多说,直接道:“你若是害怕我将你赶出长杨宫,大可放心,你生产前本宫不会如此。”我这样说也是因为章弥和方海都说她的胎已经好了很多,起码能挨到七个月往上。
翠芳仪失声大笑,一面笑一面道:“你竟是这样想的,竟是这样想的……”我不悦的瞪视她,冷声道:“翠芳仪还是莫要这样笑,仔细动了胎气。”她不理,径自笑着,我纵是不耐也不能离开,她若出了岔子,身边不能没人。
好半晌,她才歇了笑,注视我道:“我们都看低了你。”忽然两行清泪顺着她白皙的面庞淌下,她浑若不觉,只喃喃道:“我们都看低了你。皇后让你照顾我的胎,何尝不是想你动手?我日日防备,又是为了哪般?可惜,一切都晚了,晚了……”
我面色一紧,她说的似乎另有隐情,立即问道:“你说什么晚了?”目光钉在她紧护着的肚子上。翠芳仪擦干泪,平静的仿佛刚才又笑又哭的人不是她,“我的安胎药被人动了手脚,我的孩子留不到一个月了。”
我面色大变,道:“不可能!你的药物吃食都是竹锦亲自看护,谁能动手?”翠芳仪自嘲道:“是啊,谁能动手?我自打住进长杨宫,一壁安心,一壁防备,可谁曾想竟是我自己最贴身信任的宫女下的手呢!”
难怪她今日表现如此反常,竟是这个缘故。翠儿离开长杨宫时是净身出户,她身边的宫女内监俱是内务府挑选。她近身大宫女反水,定是有人收买了。瞧翠芳仪的神色,她定知道那人是谁。
翠芳仪站起身道:“阖宫上下,只娘娘在嫔妾危险之时救助嫔妾,也只娘娘未曾讥讽或暗害嫔妾。娘娘放心,嫔妾会向皇上自请回宫居住,此事绝不会牵连娘娘。”说完行了一礼,慢慢走远。
我看着她离去,向喜儿道:“招章弥过来。”章弥很快过来,我旁敲侧击了一番,章弥一问三不知,只道:“翠芳仪胎脉稳健后,很少吩咐微臣诊脉。上一次诊脉已经是七日之前了。”七日之前?如果翠芳仪没有说谎的话,她的贴身宫女必是这几日下的药。
我盯着章弥,这个老东西必定必然知道一二,他身为翠芳仪的太医,自然知道翠芳仪的胎是多么凶险,却一连七日不为翠芳仪请平安脉,想置身事外。一旦翠芳仪小月,他只说翠芳仪胎儿稳健,那么排除翠芳仪自身身体的缘由,剩下的必是有人下手暗害。我这个看顾之人,责无旁贷,他却能逃得一命。
后宫中果然一刻也不能懈怠。我只疏忽了五六日,就险些落入这样险恶的圈套。我一向平和,却也不是软柿子,连个太医也敢欺负到头上来。但口中只轻声责备道:“章太医怎的如此疏忽?皇上可是将翠芳仪的胎交由你专司照看,翠芳仪胎脉稳健固然是好事,你却也需日日请问平安脉,一则可以安心,二则若有什么不妥,也可以及时发现医治。”
章弥叩首道:“微臣知错。”我起身扶着喜儿的手,居高临下道:“章太医年长,又从医多年。有些事不必本宫一一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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