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布细细观察,秦林有些失望,走到外面让陆远志从法医工具包里面取出指纹刷和金银粉,细心的往抹布上面刷。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指纹刷,这块布太粗糙,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根本取不到指纹……后世倒是有用熏蒸法在粗糙质地上取指纹的,可那要专用仪器和化学药物。
王象乾刚才被牛大力拦在门口,他就踮着脚尖朝里面看,虽然对秦林不满,见他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工作,也知道他这么做必定有着深意,就一直待在旁边。
等秦林走出来,失望地放下了抹布,他才拱手问道:“不知秦将军查出问题来了吗?这起案子虽涉及白莲邪教,毕竟在本官辖区发生,死的是本官治下子民,所以您看是不是……”
秦林这次倒没有阻拦,允许他们派两个人进去,但不许碰任何东西。
王象乾想了想,带着一名老仵作走了进去,不一会儿老仵作就低呼道:“咦,这是中了柴炭毒。《洗冤录》上头说过,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其尸软而无伤,与夜卧梦魇不能复觉者相似。”
听到这番话,王象乾脸色有些发白,走出来便朝秦林深深一礼:“敢问这团抹布,可是从火炕烟道里面取出来的?”
秦林头也没抬:“不错,而且是烟道下端,离炕洞不远。”
王象乾的笑容就立马有些发苦了,如果是烟囱上头被堵住,还有可能死于谋杀,这烟囱下端被堵住,当然就是屋子里的人自杀了。
身为一方父母官,治下子民竟然因为催缴捐税而被活活逼死,报到上头去,一句“残虐害民”的考语是跑不掉的,就算王象乾家族是山东士林名门,这次怕也要闹个灰头土脸,至少蓟州知州的位置,多半保不住了。
何况他还得罪了号称“以德报怨”的锦衣卫秦将军?
秦林没有理会王象乾,自己打量着这座院落。
地面脚印,桌子、门和炕上的指纹,他根本没去取,因为这时候根本没有保护现场的概念,来的路上就问了周裕德,早晨很多乡亲进来试图救援,不知多少人踩过摸过,就算找到脚印和指纹也全无意义。
“陆远志!”
秦林喊了一声,陆胖子就抱着生牛皮包屁颠屁颠地上来,晓得自己的生意又到了,只不过这一次是曾经两次见面的周老憨和狗蛋,心里面的感受自与以前大不相同。
“你进去查验死亡时间,检查有没有被捆绑、被下迷药,如果被点穴,穴位上也会有瘀伤……”与以前任凭陆远志自由发挥,自己后头来补完不同,秦林详尽地吩咐着。
甚至说完之后,陆远志应承着走进去,秦林想起来就又把他叫住:“切开喉管看看,如果确实是生前吸入碳毒而死,气管位置应该有细微的黑色粉尘。”
陆远志点点头,他看得出秦林对这起案件的重视,就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门心思想着快些替周老憨和狗蛋报仇雪恨呢?!
难道还会有别的问题吗?老仵作也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听到这里觉得格外奇怪,忍不住问秦林原因。
“皮肤玫红色、身体和软神色安然而死,的确是碳毒迹象,但是如果被人杀害之后立刻放在这间充满碳毒的房间里,碳毒仍会透过皮肤、黏膜进入血液,于是尸体皮肤仍会呈现出樱桃红色……”秦林说着就把手往下一切,“所以,本官必须排除一切可能性!”
老仵作听得呆住了,实没想到一个碳毒还有这么多讲究,要不是秦林官拜三品锦衣指挥使,他真想拜师学艺了。
趁陆远志详细检查尸体,秦林开始盘问那些发现尸体和知道周老憨最近情况的乡亲们。
发现尸体的是邻居周旺,他是个面相憨厚老实的农家汉子,看到秦林这位大官就十分害怕,安慰他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
“俺……俺早晨看见周老憨爷孙大门还关着,官爷您晓得,老憨是多早就要起来烧火蒸馍替他孙子做早饭的,看他多晚还没起来,俺心里面就不得劲儿。喊了一声没听见人吭,赶紧就跑到这边来拍门,里头悄没声音的,俺就说不好,戳破窗户纸一看,两爷孙躺在炕上,屋里透出一股子柴炭气。哎呀妈呀,俺赶紧声张起来,叫来人撞开门……一起撞开门的还有好几个乡亲,他们都能证明房门是从里面紧紧关着的。”
秦林点点头,他刚才也检查过门闩,是根比较粗的木头,新鲜的断裂痕迹很自然,撞击时在门框上形成的压痕也完全符合力学特征,没有什么可疑的。
“那么这一大团抹布呢?!”秦林指了指那块抹布,“你们谁认识是不是周家的东西?”
周旺仔细看了看:“没错,我看见周老憨用它擦桌子。”
鸟的,这才是遇到鬼了,难道是密室杀人案件?
秦林虽称不上神目如电,观察也算非常细致入微了,他发现这间房的两扇窗子都是从里面钉上的,根本就打不开。寒冷的蓟州农村,这在冬季很常见。
房门又是从里面拴住,断裂的门闩和门框上的印痕,都很自然、很正常,没有任何疑点,周旺和这么多乡亲也不可能联合起来做假证。
秦林抓着这扇木门摇了摇,发现用力往里面推,底下还是有道缝隙的,最多塞进一个拳头,但是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钻过去。
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秦林又问乡亲们知不知道周老憨的死因,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说了。
第508章 傀儡帮凶
“还不是州官大老爷派衙役来,把钱粮催得太紧?”一名脸色黑黑的农夫杵着锄头,愤愤不平地道:“老憨儿子媳妇都死了,剩下他和孙子两个人,今年又往京师找孙子花了不少钱,以前这种人户都可以缓交的,偏偏今年官府一再派人来催。”
旁边的大婶看了看王象乾,秦林叫她但说无妨,王父母不会计较,她才鼓足勇气:“我们的田地是献给了闻香门佛菩萨的,王大老爷都还派人来催粮,何况老憨叔的田地在自己手上?前两天就听他唉声叹气,说什么活不下去了,要告到秦将军您这里,没想到他一时想不开……”
“嗨,周老憨从京师回来,就没去拜过佛菩萨了,所以才有今天的大难啊……”周旺说着就唉声叹气,看看秦林神色又赔笑道:“不过他常把秦将军您的名字挂在嘴边,这次您能来替他讨个公道,也不枉他在家里替您立长生禄位。”
王象乾听到这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身为地方官,治下百姓有冤难伸,还得求到锦衣卫去,这脸可丢得大了。
被秦林冷电般的目光一扫,王象乾不由自主地心虚,红着脸拱手道:“下官的确对钱粮征收催得比较紧,可也没有到逼死人命的地步啊,怎么这乡民就一时想不开呢?!”
人群中有人冷笑:“还不紧,佛菩萨面上都要刮金,更不要说寻常百姓了。”
“哦?”秦林微微一笑,敲钉钻脚的追问:“不知王知州怎么佛面刮金?说出来本官听听,也好学几手刮地皮的手段啊!”
王象乾被激得血往上冲,没好气地道:“此地乡愚崇信什么闻香门的外道神佛,田地都投献到那闻香门里头,下官不找他征粮纳税,本州的定额根本无法完成有张相爷的考成法套着,下官能不尽心竭力吗?那些神像也是我砸了……哦,怪不得秦将军要替他们出头,哼哼,原来您结交中贵,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扶摇直上!”
说到这里,王象乾就又惊讶又愤怒地看着秦林,不再往下说了。
“说我结交中贵?”秦林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闻香门的态势、王象乾的话、陈宦璋的挑拨、周家庄的案件,隐隐串成了一条线,虽然目前还未明朗,但秦林已有了初步的想法。
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该谋害无辜的周家祖孙既然胆敢在我的长生禄位下动手杀人,我就必须将真凶绳之以法。
“周裕德……”秦林看了看这位里长,摸着自己鼻子,不紧不慢地道:“好像刚才你提到王父母,没有说过他不敬神佛,捣毁神像的恶行啊?!”
“这……”周裕德心头突地一跳,赶紧赔笑道:“毕竟是本州父母官,小人也不好在您面前说他的不是。”
秦林心头冷笑,你刚才说他的不是,还少了吗?
秦林问完案情,陆远志检验尸体有了结果。
胖子回来汇报,说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判断,死亡时间大约是寅时初刻左右(凌晨),两具尸身并没有捆绑的痕迹,也没有点穴时形成的瘀痕,胃内容物也很正常,是些很普通的稀粥、咸菜和馒头,借了条草狗试吃,并无异常。
而剖开两位死者的喉管,果然在气管内壁发现了细微的黑色粉末。
秦林点点头,要形成一氧化碳,就表明燃烧不充分,这时候空气中会有一些黑色粉尘,如果两位死者是生前中毒,就会吸进气管,如果是死后被人摆在这里,一氧化碳透过皮肤进入体内也会使尸体皮肤黏膜呈现樱桃红色,但气管中不会有这些黑色粉尘。
现在经过检查,就排除了一切其他的可能性,证明两位死者的的确确是在安详的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听到这个结论,最郁闷的就是王象乾了,他竭力保持着正途文官的架势不倒,神情却带上了苦楚:“迷药、被捆绑、点穴都不是,而且确实是生前中碳毒,唉……看来真的是自杀了。”
“昏官,狗蛋和他爷爷才不会是自杀呢!”阿沙牵着大黄狗,白白嫩嫩的小手指着王象乾的鼻子:“周家爷爷那么喜欢他的孙子,绝对不会带着狗蛋一起死的!”
换做平时王象乾被个小女孩这么指着鼻尖骂,他早就抖起官威来了,可这次阿沙所说的,正是他内心深处最希望的,哪里还会出言指斥?只是自己苦笑而已。
乡亲们也议论起来,都觉得周老憨固然是说过去死、活不下去之类的话,但看他平时多着紧狗蛋,就这么带着孙子一起死,的确不太像他能做的。
里长周裕德刚才始终闭着嘴,暗暗观察秦林,见乡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就满脸堆笑的对阿沙道:“小妹妹,不能这么说啊,周老憨当然很喜欢他孙子,但他要是一时想岔了,钻了牛角尖,想着儿子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