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一拥而上,指着半死不活的黄连祖边哭边骂:“你强占我店铺,打伤我父亲,府控省控都告不倒你,我只道老天不生眼,没想到天日昭昭,果然恶有恶报!”
“你逼死我闺女,她一灵不灭,阎王爷面前递了状子,你就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姓黄的,你侵占我家田地,气死我爹,你今天还能作恶吗?”
刽子手先凌迟碎割,足足两个时辰,最后才一刀刺心结果了黄连祖的性命,百姓们齐齐拍手称快,有被这恶霸害死亲人的,都捡了割下来的碎肉,赶往坟地祭奠亲人的亡灵。
这才叫大快人心呢!
那位被黄连祖堵门逼亲,害得女儿上吊自尽的商人,痛哭一番之后振臂而呼:“众位乡邻,多亏了秦林秦大人咱们今天才能报仇雪恨,仇既然报了,恩岂能不报?”
众人齐声称是。
商人便立刻提议在城隍庙旁边替秦林起造生祠。
众百姓轰然响应,你一两银子、我两串铜钱,商人独自出了五十两,很快就凑了一百两银子,现场就请高手匠人,去城隍庙西侧选了地方,替秦林起造生祠、塑起金身,两边金字对联题为“两袖清风对日月,一片丹心照汗青”,横额“正气昭彰”。
秦林在蕲州累破大案,荆王朱常泴、世子朱由樊、指挥使王进贤等人受过他恩惠,一年四季或派人或亲自前来致祭,百姓们也络绎不绝来上香,这里终日香火旺盛,多年之后竟成为蕲州的一处名胜。
听说自己有了生祠,秦林也不禁得意了一把。
限期两个月赴任,他在蕲州的事情比如改建玄妙观为医馆、铅笔铺子扩大生产等还没有办完,想到乘船沿长江而下,几天就能到南京,便没有急着赴任。
得知秦林要去南京做官,青黛这些天都闷闷的,托着腮、嘟着嘴,坐在凉阁子上面发呆,也不下棋,也不画插图。
秦林见了十分心疼,忽然想到生祠的事情,便邀她前去观看。
知道秦林不久之后就要去南京赴任,青黛这次就没有推拒了,带着甲乙丙丁随他出门……四位女兵倒是兴高采烈,叽叽喳喳的议论生祠是什么样子。
一路上,青黛出奇的温柔,虽因礼法所拘不可能和秦林手牵手,但小丫头不停地看她的秦大哥,目光轻柔如风、温润似水。
秦林心头有如蜜甜,暗自寻思是否在赴任之前向李时珍提亲?青黛年纪虽小,不过这个时代十四岁结婚都很常见了。
呃……邪恶啊邪恶……秦林看了看青黛鼓鼓的小胸脯,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有变身为黏黏怪叔叔的趋势。
到了生祠,秦林顿时哑然失笑:只见塑像金妆玉砌十分华丽,但半点也不像自己,眼睛足有茶杯那么大,横眉立目,直如庙里的金刚。
他挠着头皮讪讪地道:“不怎么像啊……”
青黛本来一直闷闷的担着小心事,看到这尊塑像也忍不住扑哧一声,娇笑莞尔;而甲乙丙丁四个家伙,早已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
有几名香客不认识秦林,大声驳道:“怎么不像?你看这金妆塑像,眼睛很大,因为秦大人神目如电,叫奸邪无处藏身;再看他神情多么威严,如此神威凛凛就像金刚怒目,所以贼子鼠辈才一见胆寒……”
秦林郁闷的挠挠头,这哪儿是我呀,简直和门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青黛却微笑着把他拉了拉:“秦大哥,你过去和神像比一比。”
秦林走过去,也学那神像,把嘴巴张开做出怒斥奸邪的神情,竭力将眼睛瞪得溜圆。
“还别说,真有点像哦!”小丁点了点头。
青黛嘟着嘴:“好像秦大哥没这么凶吧?”
几名香客听出点味儿,感情这位才是真身呐一个个挤上来看秦林本人,其中有两位是亲人被黄连祖迫害致死的,对秦林感激不尽,举着香朝他连拜直拜。
香烟缭绕之中,秦林越发得意,把姿势摆得十足十,还不停地朝青黛挤眉弄眼,逗得小姑娘嫣然而笑。
忽然秦林挤眉弄眼的,继而眼泪长流,竟大哭起来。
小丁莫名其妙:“建了生祠,有人烧香拜祭,就感动成这样了?”
青黛却芳心可可,只道秦林因为要离开蕲州赴南京上任而不舍,登时心如鹿撞,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把他一拉,红着脸悄声道:“出远门而已,哭成这样。别哭了,叫人家怪难为情的,大不了、大不了我去南京看你啰?”
秦林把眼睛揉得红红的,哭丧着脸:“我没哭,是刚才把眼睛瞪得太大,香灰飞进去了……”
滚!青黛忽然又很想敲秦林的头了。
秦林呵呵一笑,至少,小丫头已经把离别的愁绪放下大半了。
这天回到医馆,李时珍便把秦林请进了内堂。
老神医捋着胡须,笑眯眯地:“世侄孙,可知老夫为何允许你和青黛同窗学医,往来不避忌?”
不等秦林回答,李时珍便先说了:“当年令祖本与老夫订了婚姻之约,他有长孙便娶我长孙女,他有孙女便嫁我孙儿;后来你手持令祖亲笔书信而来,信上不提婚姻之约,只说你素性顽劣不堪、不配娶青黛,只求老夫安排在蕲州寻个营生。当时老夫便寻思是你真的顽劣不堪,还是令祖因两家贫富各别而不欲以此令老夫为难?所以老夫便留你在此间,慢慢观察……哈哈,令祖实在太谦虚了,秦世侄孙如此人品,还能不为我家孙婿吗?我只担心青黛配不上你呢!”
秦林心头乐开了花,咧着嘴直笑。
李时珍见他这个样子,越发高兴:“那么,老夫也不要什么媒妁之言了,就此问世侄孙一句,可愿意娶青黛么?”
秦林一揖到地:“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好!”李时珍大笑,“老夫这就把喜信寄往青黛父亲任上,贤孙婿先去南京赴任,为了本草纲目出版的事情,老夫数月后要到南京一行,到时候便携青黛到南京来!”
第102章 收之桑榆
来蕲州宣旨的黄公公要回京师,毛铎、霍重楼也跟着一块儿回京复命,秦林便在阅江楼宴请他们。
黄公公身边除了从京里带出来的两个小太监,还多了个张小阳。
一见面这位小公公就朝秦林磕头:“秦爷替我家主人洗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可惜小的要离开蕲州,恐怕这是最后一次给秦爷磕头了。”
秦林忙问是怎么回事。
张小阳含着包眼泪说了他的身世,原来他老家是河北保定府张家庄,隆庆六年河北大旱,保定一带赤地千里,张小阳只有十岁,饿得嗷嗷直叫,官府虽有赈济,无奈灾民太多,赈灾粮就显得杯水车薪了。
张家父母走投无路只好亲手把儿子阉了,准备送进宫里做太监,不求荣华富贵,至少能吃口饱饭。
正好隆庆帝驾崩、万历帝登基,上代老荆王朱翊巨入京朝贺路过张家庄,见到灾民惨境动了慈悲心肠,买来粮食发放这才救了一乡性命。听说父母亲手阉割儿子只求吃口饱饭,老千岁也心下惨然,便把张小阳带在身边,朝贺之后回了蕲州,拨在孙子朱由樊身边使用。
这次秦林替朱由樊洗冤,张小阳也立下大功,荆王父子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只说想回乡看看父母。
一个阉掉的宦官,回乡下就与废人无异,荆王父子当然不会就这么打发了他,那也太亏待人家了。
正好黄公公出京,荆王父子便有了主意:藩王有荐举医官、道士、宦官到宫廷奉职的惯例,就和进贡似的,意思是咱们有什么好人、好东西都先尽着天子用。张小阳家乡保定府和京师离得很近,荐他进宫办事,他自己也有了着落,奉养父母也方便。
秦林听了张小阳的遭遇也是叹息不已,顺口问道:“这么些年了,小张公公还有家里的消息吗?除了父母还有没有别的亲戚?”
张小阳苦着脸摇摇头:“蕲州离保定府三千里地,什么消息都没有,只听说一直到第二年麦熟才不至饿肚子,可俺爹俺妈能不能撑到麦熟,就只有天知道了。家里除了爹妈,旁的亲戚也多,不过顶亲的只有个叔叔了,我小时候他就去了京师,生死不知。”
秦林闻言,默然不语。
黄公公只当秦林不高兴,朝张小阳虎着脸,阴声阴气地道:“怎么做奴才的?就会说丧气话儿!将来进宫之后只能说圣天子在位海清河宴,胡说八道这些不好听的,当心掌嘴!”
张小阳连连在地上磕头,嘴里直说黄公公教训的是。
倒是秦林因张小阳的悲惨身世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又觉得这小太监对朱由樊忠心耿耿为人倒是不错,在荆王府夺嫡案中也有一段算得上并肩作战的经历,便动手把他扶了起来,又塞了五两金子给黄公公,笑道:“小张公公是在下的故交了,此去京师三千里,还托黄公公多照顾他。”
黄公公假意推阻了两下,太监见金银便如苍蝇见血,哪儿有不要的?一边往怀里揣一边竖起大拇指:“秦大人仗义疏财,真正是及时雨!将来如果有机会调到京里来奉职,咱们可要好生亲近亲近。”
秦林心道:咱们攀攀交情没什么,亲近嘛,老子对太监可没什么兴趣。
张小阳则对秦林感激涕零,离开荆王府去京师宫中做个小太监,也许一辈子都不见面了,人家还拿金子替你铺路,这才叫义薄云天呢!
毛铎、霍重楼也极其推崇秦林,非得让他坐上席,这两位回京之后必然升官,还不都托了他的福?
尤其霍重楼,女儿红一杯一杯地往口里倒,似乎十几年的沉寂、十几年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了,最后一巴掌把瓷杯子拍到桌面上,碎片深深的嵌进去,他醉眼惺忪地道:“要、要是,俺老霍的上司,像秦、秦兄弟这般豪爽、这般义气,老霍何止才做个区区档头?”
秦林没喝多少,闻言只是笑笑,最终也没说什么:当然希望身边有霍重楼这样一位高手,但自己锦衣卫百户的职位还太小,霍重楼虽然感激,却不可能为我所用;不过既然结下了交情,将来的事情嘛,总会有一天……
酒饭已毕,送黄公公一行人下楼离去,秦林恍惚间看见月亮照着树影底下一个人形。
只道是白莲教派人来报复,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定睛一看却是牛大力站在那里。
牛大力见秦林已经发现了,就走上来抱一抱拳,咧开大嘴笑道:“恩公喝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