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三个方子,分别调理肺燥、胃热和肾虚,服用两月即可。”陈恪道:“另外饮食清淡,心情平和,注意不要忽冷忽热,待到秋里,即可大好。”顿一下又道:“每天吃个梨子,再喝一碗紫灵芝水,恢复得会更快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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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眼睛还可以好,欧阳修十分高兴,他还有史书没有修完,还有那么多的文章要写,如果眼睛看不见,什么都干不了。可想而知,之前觉着自己要失明,老欧阳得有多绝望……在他看来,只要眼睛能好,别的病都可以忍受!
现在找到病源,知道眼睛也能重新视物。他登时精神大好,对欧阳发道:“说起梨子来了,前些日子你梅叔叔送来一筐,赶紧洗几个过来。”说着对陈恪笑道:“吃梨治病很惬意的。”
“梨有治风热、润肺凉心、消痰降火和解毒之功效,是一味治疗消渴病的良药。”陈恪微笑道:“紫灵芝水的效用也差不多。”
“短时间内,我的眼能好么?”欧阳修得寸进尺道。
“不能,病灶不好,眼睛就好不了。”陈恪摇头道:“最快也得等到秋凉。”
“那还早呢。”欧阳修着叹气道:“正事都耽误了!”
“养病是最大的事情。”陈恪道。
“唉……”欧阳修又叹口气道:“你离京太久,不知道眼前是个多么深,多么大的漩涡,才会这么说。”
不一会儿,欧阳家的侍女,端上一盘黄橙橙的香梨。欧阳辩给父亲拿一颗,又给陈恪拿一颗。
“正要请教老师。”陈恪恭声道。
欧阳修拿起一颗子,咬一口满口生津,笑道:“味道还不错,快尝尝。”
陈恪几口便吃完一个,耐心等欧阳修吃完。老欧阳才缓缓道:“我先不跟你说经过,以免你先入为主。单说这一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吧。”
“先是御史中丞包拯,弹劾三司使张方平张相公,‘乘人之危、贱买所管辖富民的住宅,寡廉鲜耻,实在骇人听闻。如此小人,朝廷不能委以大任,处之以高位。’把张相公了轰下去。”
“后来礼部尚书宋学士继任三司使。又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右司谏吴及弹劾宋祁在任地方官时奢侈浪费、宴游无度、不理政事。况且,他的亲兄弟宋庠此时正担任执政大臣职务,因而宋祁不能出任三司使。结果宋祁只在位子上待了一个月,便被任命为郑州知州,离开了三司。”
宋祁的继任者,便是铁面无私的包拯。按说这回都该服气了吧?不行,有人不答应,谁?就是躺在这儿的欧阳修。在老欧阳看来,士大夫理应重义轻利,珍惜名节,轻视官位高低。但包拯却恰恰相反,他大肆攻击三司使张方平,迫使张方平下台;宋祁刚刚接任,又不遗余力地抨击宋祁的过失。宋祁被罢免后,他却顺利地担任三司使职务,这不能不使人怀疑包拯是个奸诈小人!
但官家没理会,依然让包拯当这个三司使。
第三一八章 云诡(上)
碧浪轩中,欧阳修自嘲的笑道:“使相之位何曾如现在这般,成了坐不住的火炉子,短短一年不到,便走马灯似的换了三任?”
“这背后有何关节?”陈恪轻声问道。
“还不是裁军闹得。”欧阳修淡淡道:“裁军虽然是枢密院的事,但使相管着财政,他手紧一紧,就得多几万人解甲归田。他手松一松,这些人就能留下。在裁军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使相的态度决定一切。”
“这么说,枢密院是不配合朝廷裁军了?”陈恪微微皱眉道。
“朝廷也就是几座宫殿、几个衙门罢了、饭还是分锅吃的。”欧阳修摇摇头道:“但是朝廷的米,开始不够下锅了。前年,朝廷岁入一亿一千万贯,但支出却有一亿两千万贯,已经入不敷出了。而朝廷计划在去年开始,开动几项大的河工。其中永济河和灵渠的工程已经动工,这使去岁的赤字,一下拉高到四千万贯,朝廷不得不动用经年库藏。但若是下一项更大的河工开始,只怕库藏也会告罄。到时候,朝廷只能向百姓伸手,寅吃卯粮,祸国殃民啊!”
老欧阳没有正面回答陈恪,但表达的意思更丰富:“此等情形之下,朝廷不得不削减开支,对此总管财政的三司,自然双手赞成。但是这一刀从哪切?切到谁,都会痛,都不愿挨上这一刀。”
朝廷的支出。大头从来只有三项,一是军事方面的、包括军饷、军备、军需等。一是行政方面。包括官俸、吏员薪水、行政费用等。一是皇家的各项开销,包括皇室的用度、各种礼仪、赏赐等。
基本上。这三项的比例是,军费占七成,官费占两成,宫用占一成……这一成中,还有大半是各种祭祀典礼、以及对百官的赏赐之费。
要想削减开销,只有从这三方面下手。但是皇家的开销,已经处于历史最低水平了。作为千古仁君,赵祯早已削减宫里各项不必要的开支,每年地方进宫的绫罗丝绸、珠宝珍玩也都减少三分之二。他本人更是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衣无新色。推衣衣之宗室使臣官吏将士,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让谁也不好意思再说,陛下您在省省吧……
那么只能在行政和军事方面开刀。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就是向朝廷的冗官开刀,希望削减行政方面的开支……大宋朝的官员们又胖又肥、每年都涨工资,而且还引经据典连带着他们的子孙后代、门客亲戚都享受各种福利。简直没有天理了,不改更没天理。
但结果如何,庆历党人迅速从百官偶像,转变为整个官僚阶层的敌人,遭到了彻底的失败。
教训是极其惨痛的,以至于后面的数任宰相,都不敢再触碰这个禁区。但财政问题不能不解决,官家又不同意再增加百姓负担,所以只能向军费开刀了。
宋朝的军费。一年高达**千万贯,是财政支出的绝对大头,朝它开刀也是理所当然的。
削减军费的方法,就是裁军。裁军之议,由前任宰相文彦博提出,当时围绕着裁军与否,朝廷还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大讨论。支持裁军的官员认为,天下承平已久,兵员数量却有增无减,等于是朝廷拿出八成财政收入,养了一大群闲人,实在没什么用,所以可以裁撤。
反对裁军的人却啐道,你们这群蠢材,知道‘募兵制’是我们的国策么?所谓‘募兵制’,简单的说,就是在水旱年、民不聊生时,政府出面,把灾民们都收编成军人。让他们当兵吃粮,为国家出力。对于已然造反的农民起义,也大都采取招安,收编为朝廷的军队,自然就没有造反了。
所以说,后世不理解宋江,认为他是窝囊的投降派,实际上是不了解宋朝的情况。在宋朝,造反者大都是奔着招安去的,老宋不过是随大流罢了。
这项制度的始作俑者,开国皇帝赵匡胤曾得意的说,这样可以让国家‘发生叛乱时,有乱兵而无乱民;在灾年时,有乱民而无乱兵。”他的天下,怎样折腾都出不了大事。
必须要承认,这一手很有用,乃至大宋开国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叛乱。所以反对派说,军队就是用来吸收社会不稳定因素的,如果随意裁军,那么玩惯了刀枪、满身戾气的军汉回到地方,是要滋事闹事,影响社会稳定的。
双方展开激烈争论,因为什么时间都是保守派居多,所以反对裁军的意见占了上风。而且官家也怕裁军之后,各地治安急剧下降,眼看裁军之议就要泡汤……
但这时,文彦博得到了西府长官的支持。当时的枢密使还是庞籍。庞相公虽然在后世戏台上是个大白脸,但事实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他也认朝廷的冗兵之患太甚,应当削减。
有了庞籍的支持,文彦博立下军令状——如果裁军以后社会治安出现问题,或者其他方面出现了问题,唯我是问!
男人要的就是这份魄力,文相公是不折不扣的爷们,在他的力主之下,官家终于同意裁军。
在文彦博和庞籍的紧密部署下,各地厢军、边军中,凡年龄在五十岁以上,或自愿归农的,都可以回家。这样国家可以节约军饷,民间也有人种地,老卒们也可以与亲人团聚。最后全国累计裁军八万人,国内也没有发生什么恶**件,宋朝开国来的首次大裁军宣告成功,大大缓解了财政紧张。
但是,还没来得及乘胜追击,两人便相继被搞了下去,其中搞掉文彦博时,陈恪还是出了大力的。当时,他还很是得意,认为古人也不过如此,自己一个小小的书生,就能通过计谋,神不知、鬼不觉,把堂堂宰相搞下去。
多年以后,随着他经历渐多,见识渐广,终于回过味来……提供黑材料的,是柳老爷子,找人弹劾的,还是柳老爷子!自己明明被那老倌儿给当猴耍了……
不过一个柳老爷子,没有那么大本事,但整个将门集团有!因为宋朝重文抑武的国策,大宋将门已经没有开国时的煊赫,变得十分低调。但低调不代表不存在,曹家、王家、杨家、柳家、慕容家……这些开国功勋的后代,一直牢牢把持着宋朝的军界。
尽管没有枢密院的兵符,他们一个兵也调不动,但军中就是他们的地盘,他们的根本利益。裁军就是在动他们的徒子徒孙,伤害他们的利益,自然遭到他们的反噬。
百年积累的底蕴,一旦勃发,是出身微寒、骤登显贵的相公们无法抵御的。
就连文彦博这样的智者,都只能黯然离场。不过他还算幸运的,因为知道自己得罪了军队,所以外放时,坚决不接受与军队有关联的职务,宁肯当个知州逍遥数载,也不去找那不痛快。
庞籍就惨了,这老倌儿被放到西北防备西夏,手下全是兵……而当年他在西北裁军三万,砸了不知多少军官的饭碗,现在又想让他们为己所用,现实么?
因此朝野一直流传,导致庞相公身败名裂的屈野河惨败,其实是将门集团联手送给他的礼物……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一直和西夏小打不断的老西军,能输成那个鸟样。
但是前去调查败因的御史,回来之后的报告中,认定是边将轻敌冒进所致,逝者逝矣,已经再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