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士云站在田埂上喊了张钦铭一声。
张钦铭甩了甩手上的泥,上了田埂,见厂里的小工们都在朝他们看,张钦铭不自在的侧侧身,挡住他们打量目光,低声对潘士云道,“我们还去砖垛那里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砖垛,潘士云二话不说,把挂号信往张钦铭手里一塞,对他道,“我考上了,省师范。”
闻言,张钦铭心中一阵激动,随之而来的,就是倍增的压力,眼前这个姑娘在拿到通知书这一刻,就意味着以后是个商品粮户,拥有体面的工作,稳定的收入啦。
而他张钦铭还是个泥腿子,未来还不知如何,这种情况下,他们未来的路还好走吗。
张钦铭喜忧参半,在心里喟叹一口气,低头看着手里的通知书,点头不迭道,“真好,真好。”
哪怕张钦铭这么说,可潘士云还是听出他话里的压力来了,不由急道,“张钦铭,我们说好的,说好我去哪个城市,你就去哪里,不许反悔!”
瞧着眼前面带急色的姑娘,张钦铭摇头笑了笑,犹豫了下,终是伸手在潘士云发顶上摸了摸,无奈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急着给我决定了?放心,我们说好了的,不会轻易反悔。”
潘士云这才略微安心下来,不过还是强调道,“不准反悔,你要是反悔了,以后我再也不理你。”
张钦铭只点头,还没等他说话,潘兆丰就在外头喊人了。
要说潘兆丰也是后知后觉了,他虽然没敢肯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大侄女还有张钦铭,都是大姑娘大小伙子了,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进砖垛里讲话,多不好啊。。。
潘兆丰可不像潘阳那样开明,他是个古板的人,斜眼瞧着砖垛里张钦铭的安全帽,心里不大爽快,先把张钦铭喊了出来,等潘士云后脚跟出来时,潘兆丰板着脸低声斥道,“都大丫头了,看看你什么样,也不注意点!”
潘士云吐了吐舌头,猫腰飞快的跑了开,等放工回家时,潘兆丰同潘阳父女两一块走,路上又旧事重提了起来,无疑是说潘士云大啦,要有个姑娘样,大哥你该管管啦,就算是同学,毕竟是个男的,也还是少接触呀。。。
潘阳竖耳朵听着,末了给潘士云打掩护道,“哎呀,士云也是今天领了通知书,想给她同学报个喜嘛。”
闻言,潘兆丰愣了愣,难以置信道,“什么,大哥的意思是士云考上了?!”
潘阳笑眯眯的点点头。
不管男孩还是女孩,老潘家总算出了个出息人,潘兆丰这会儿也是打心底高兴,连声道,“太好了,大哥,你说我们回去要不要放个炮?再请街坊邻居好吃好喝一顿?”
潘兆丰口中的请街坊邻居吃喝,不是像后来那般,借机让人家出礼钱,就只是单纯的想花钱请客庆祝一下,这个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请得起的,可见潘士云的中榜对老潘家人来说是件多么重要的事了。
潘阳手里头也不缺这个请客的钱,自然点头道,“我看成,到时候就请熟稔的亲朋过来热闹热闹。”
潘兆丰随即又对潘士云道,“士云,这暑假你可得来我家给我家士钟补补课呀。”
潘士钟秋季开学就升初中了,如果儿子有出息,他当然希望以后能像潘士云这般成商品粮户吃公家饭了。
听潘兆丰这么说,潘士云哎了一声应了下来。
潘士云考上大学这事,算是继老潘家两个儿媳妇怀上娃娃之后的又一个大喜事了,潘阳果真掏腰包请了亲朋邻里好吃好喝了一顿,末了还给他们都送了份小礼,白毛巾掺两斤水果糖。
潘家村里茶余饭后又多了个谈资,天啊,土财主潘兆科的闺女考上大学啦,请乡亲们白吃白喝了一顿不说,还白拿了好处,别人家结婚也不成整成这样啊!
怎么什么好事都叫老潘家人摊上了!同村的甚至还有人特意去老潘家祖坟上瞧了瞧,看看祖坟头上没有长三把草,还别说,真他奶奶的长了三把草!
心地坏的哪个竟然伸手把这三把草给拔走了,这要是给向来迷信的张学兰知道,鼻子还不得气歪了?!
也不知道因为三把草拔了,还是接二连三的喜事太多,夏季向来多雨,这天一大早,外头就下了大暴雨,电闪雷鸣,潘阳就没去窑厂,在家窝着。
快中午时候,潘兆丰火急火燎的进来了,惨白着脸,进门就喊道,“大哥,完蛋了完蛋了,出大事了!”
☆、136。4号一更
潘兆丰这般惊慌失措,饶是潘阳平时足够镇定的一人,也被他喝得眼皮子直跳。
未待潘阳问前后原因,潘兆丰把雨伞往廊檐下一扔,进门缓了口气就道,“大哥,坏事了,我们的老砖窑塌了一孔,把王有地给埋里面了!我回来之前人已经扒了出来,满脸是血,人倒是还没咽气。。。我直接让士松开车送市里医院,宝忠也跟着一块去了,我赶紧回来通知你,快,别耽搁了,我们赶快跟去市里看看!”
闻言,潘阳手里的搪瓷缸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张学兰原本在屋里叠衣裳,潘兆丰的话一字不漏的落进了她耳里,张学兰惨白着脸从东头间出来,顺着东头间的门框,一屁股滑坐地上大哭了起来,嚎道,“完了完了,被压在底下,不死也要半残了,兆科这可怎么办才好,我的天啊。。。”
人半残了还好,大不了他们赔钱给王有地养活家里人,可若是死了。。。那她男人岂不是要去坐牢了?!
她男人若是去坐牢,让她可怎么活啊,没了她男人,这个家怎么办,上有老下有小。。。
想到这里,张学兰一阵哆嗦,哭嚎的声音更大了。
潘阳轰的一下起来,张学兰的哭声扰得她心烦意乱,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呵斥道,“好了!人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你在这哭有什么用,快数五百块钱给我,我先去市里看看。”
事有轻重缓急,张学兰被潘阳呵斥了一嗓子,不敢再哭了,忙擦了眼泪去东头间的大木箱里数了五十张十块的递给潘阳,道,“够吗?我箱子里还有钱。”
潘阳卷了这一叠钱,没回张学兰的话,从堂屋门后头拿了把雨伞就匆匆跟潘兆丰朝乡里去了,这个点还能赶上去市区的最后一班车,兄弟两没打顿,一路赶到了市医院,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一院二院三院,整个市就一家大医院。
兄弟两直奔医院,在急诊中心寻到了姚宝忠和潘士松二人,两人面上皆挂着焦急之色,瞧见潘阳和潘兆丰快走过来了,姚宝忠指指手术室,道,“还在里头,我估摸着应该还有希望。”
姚宝忠这番话无疑是给潘阳吃了粒定心丸,潘阳长吁了口气,脱了力一般,一屁股坐到了等候长木椅上,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喃喃道,“人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话虽如此,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让这三个中年男人够呛,潘兆丰当即出声冲姚宝忠道,“宝忠平时视察安全这块可都是你在负责,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查,要是早查出来,还能出今天这种事?!”
姚宝忠当即涨红了脸,面带愧疚之色,不停地搓着双手道,“这是我的失误,没管理好安全问题。。。”
到底是老丈人,潘士松瞧着姚宝忠五十来岁的人羞愧的都抬不起头来了,忍不住出声对潘兆丰道,“三叔,大爷也不是有意的,破窑孔当初盖的时候质量方面就不过关,有年头了肯定早晚得出事,窑厂杂事这么多,大爷一时顾及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
潘兆丰哼了一声,道,“就因为他的一时疏忽,出了这个事,我们都得替他擦屁股,这下好了,搞不好我们这一年的活都白干!关键碎石厂刚起步,花钱的处多着呢,现在还出了这种糟心事,唉。。。”
潘阳抹了一把脸,颇有些无力道,“兆丰,现在不是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时候,窑厂不是哪一个人的,是所有人的,出了这种事,我们都有责任,推卸来推卸去,有意思?如果真想说,等王有地出来之后再说。”
潘阳说话声音不大,可却句句带了刺,她心里窝着火,说话自然好听不到哪儿,潘兆丰说这话是几个意思,现在就开始想推开责任了?
不得不说,潘阳这番话听得潘兆丰十分不痛快,在他看来,潘阳此举无异是在维护姚宝忠,他搞不懂他大哥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不赶紧把麻烦从自己身上掸开,难道真等出了事之后,他们三个一块去坐牢?
潘兆丰可不愿白受牵连,家里三个孩子还没一个办事的,哪个不指望着他?
他大哥想护着姚宝忠,可别拉上他,索性他两是亲家,就让他两去互帮互助好了。
一众四人干等到快傍晚,手术室的门才从里面打开了,四人忙围了上去,主刀的医生扫了一眼四人,问道,“谁是管事的?”
潘阳忙道,“是我,有什么事我担着,你只管跟我说。”
主刀的医生道,“病人全身多处骨折,脑部受到重创,目前还处于昏迷中,有无生命危险还在观察中,若是家属来了,你们通知家属过来找我,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主刀医生的这番话无疑又将四人推入了无底深渊,潘阳自动将这句话理解了一遍,现在没事,但随时可能会死。
王有地被推进了监护室里,四个人不是心思坐在病房外头,监护室是无菌区域,外人不能随意进去,目前监护室外头必须留一个人守着,若是出了什么事,随时能签字,随时能交钱。
反正事情已经成现在这样了,全都坐在这唉声叹气也没用,潘阳对其他三人道,“士松,你开车先和你大爷还有你三叔一块回去,我留这守着。”
出了这么大的事,潘士松哪能放心留他阿哒一个人在这啊,潘士松坐着不动摊,道,“我不走,大爷三叔要走你们先走吧。”
就像潘兆丰说的那样,窑厂的安全监工一直是姚宝忠在负责,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至少得负一半以上的责任,亲家没让他一个人承担就不错了,姚宝忠哪还能干出拍拍屁股走人这种事。
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