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鞋子为啥会一破再破?因为脚在长,可鞋子已经不合脚了,脚趾头硬是把鞋顶破了洞。
潘阳曾听她爸说过,每逢过年,家里必定会给潘士尧或者潘士勋做身新衣裳,大的穿小了的就给老二穿,老二穿不下的老三接着穿,依次往下排,等轮到老小时,几乎每件衣裳都是打了补丁的。
如果能续接上还好说,可关键是衣裳压根续接不上啊,老大身上新的衣裳还没换下来,底下的弟弟妹妹就蹭蹭长高,只能眼巴巴等着过年,看大人能不能给自己做身新的衣裳。
这天傍晚,潘阳坐在二层石台阶上,看着几个萝卜头写作业,视线落到萝卜头的衣裳鞋子上,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俗话说得好,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潘阳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要在这个寒冬来临之前,去外面闯一闯,单凭在大队干活挣那点工分,老潘家将永远贫困无翻身之日。
收完这季稻谷后,潘阳把家中主要劳动力召集起来,跟他们说自己要外出闯一闯的决定。
张学兰第一个不同意,“你疯了,你去闯一闯?闯出去要饭吗?我们又不像城里人,好歹能有份工作,我们靠的就是这一亩三分地,你走了,让这一家老小怎么办?”
潘恒春敲敲烟袋杆子,也持反对意见,“兆科,阿哒不是不想让你出门,而是时局不允许我们做太出格的事,阿哒怕你被大队那帮人带去教育改造啊。”
潘阳明白潘恒春的忧虑,可她心中有数,只要明年三中全会一召开,全国的格局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当下老百姓的生活状况,也迫使时局不得不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可能还会守着旧格局死板的思想?
此时外边其实已经悄然开始朝新格局过渡,潘恒春担心的,她根本不就怕,大不了就是被大队社那几个人带去教育,教育就教育呗?总不能教育到明年吧?
决心已定,潘阳对大萝卜头潘士尧说,“阿哒不在家的日子里,你是兄长,好好照看弟妹知道吗?”
潘士尧重重点头,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之色,“阿哒你放心,我不淘气,会在家好好干活。”
潘恒春叹口气,道,“我老了也管不了你许多,真下定决心要出去,阿哒也不会再说什么,记住在外头混不下去就回来吧,家里时好时坏还能有口饭吃。”
解决了潘恒春和潘士尧爷两个,就剩下张学兰了。因为潘阳要出去,张学兰一直气鼓鼓的,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其实张学兰平时虽然好吃懒做了些,但多少还是担心自己男人,村里有多少人是连县城都没出过的?对张学兰来说,外边的世界未知数太多,她担心自己的男人在外头吃亏。
晚上家里煤油灯没有油了,吃完饭,老二潘士勋带着弟弟妹妹去潘兆房家找小伙伴玩,潘恒春早早在帐篷里躺下歇了,潘阳没事干,黑灯瞎火的坐在二层石台阶上看张学兰刷锅洗碗。
张学兰干活极慢,刷个碗都能刷半天,等她刷洗好,几个萝卜头都从外面疯回来了,他们还想再出去疯一会儿,潘阳不准,命令他们排队挨个去压井那里挨个给自己洗脸冲脚,然后上床睡觉。
萝卜头们根本就不困,但畏惧阿哒yin威,瘪瘪嘴,挨个照做。
洗完脸,潘士告不愿意和阿哒阿娘睡一屋了,他要跟几个哥哥一块睡,不过他刚表达完自己的意见,就被张学兰吼了一声,“不行,晚上盖不住被子受凉了怎么办!”
小萝卜头见张学兰那里行不通,蹬蹬跑到潘阳脚边,抱着潘阳大腿,阿哒阿哒叫个不停,“就让我跟小哥睡吧,我会听话的。”
几个萝卜头也不知道是商量好晚上干什么坏事,老二老三齐齐说,“就是,我们会给小告盖好被子的。”
潘阳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小孩子都喜欢跟孩子王一块疯,跟着大人多没意思,她伸手捏捏小萝卜头黑不溜秋的脸蛋,准了。
当然,此举招来张学兰一连串的骂声,潘阳由着她骂,只当没听见。
潘阳准备明天先去县城看看,张学兰气了一天,等几个萝卜头睡了,还是骂骂咧咧给潘阳收拾东西,把家里大半的家当十块钱塞进了潘阳衣裳兜里。
张学兰又一阵翻找,把潘兆科之前从乡粮站里换的粮票从一件大棉袄里掏了出来,有一两、二两、四两、半斤、一斤、三斤、五斤不同面值,之所以跟城里人换粮票,为得就是防止哪天去城里了,没有粮票吃饭,眼下她把这一叠粮票全塞在了潘阳的口袋里。
潘阳叹了口气,对张学兰语重心长道,“我不在家,你多看护点家里,如果没事的话,白天就去大队干点琐碎活挣点工分,单靠阿哒和士尧,挣的工分怕是不够养家。”
张学兰冲口道,“还用你说,男人都不顾家了,我这个女人再不上阵,难不成真要去喝西北风。”
闻言,潘阳多少放心了些。
张学兰又把晚上多做的红薯馍馍还有自己腌的萝卜干装好,一起装进潘阳的大布兜,边装边开始唠叨,“钱还有粮票都塞在你上衣口袋了,路上饿了就先吃点馍馍顶上。。。”
她一连说了好多话,末了叹口气道,“外边混不下去就赶紧回来,别让我们娘几个在家担惊受怕。”
实话说,这绝对是潘阳变成她爷爷后,张学兰说得最中听的一句话了,潘阳向她保证,“我会让你们娘几个过上好日子的。”
☆、第6章 初来乍到
次日潘阳起早赶路,按她年幼时的记忆,一路摸索到乡里。她起得早,通往乡里的路上空荡荡没个人影,她正低头快走着,后面传来自行车铃声。
潘阳扭回头,见自行车上的男人面方粗犷,皮肤黝黑,上身墨蓝色中山装,下面同色长裤,脚上是解放鞋。虽然他和潘阳身上的衣裳款式差不多,但对方的明显比她新多了,哪像她衣裳上面还带着大小几个补丁。
在如此贫困的年代,男人居然能骑一辆自行车,可见这个男人家庭条件有多不错了。
潘阳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其中还包括在外边上高中的三年,她对户上户下的许多人认不清,包括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她叫不出他的名字。
潘阳在等男人先开口。
“兆科,去哪儿呀。”中年男人从自行车上下来,单手推自行车,跟潘兆科并行。
潘阳道,“准备去县城。”
中年男人笑道,“正巧,我也要去县城,咱们一块吧。”
“一块?”潘阳重复道。
中年男人拍拍车后座,“是一块,你就坐我后边,我骑车载你,咱两一块,省的你去坐车花钱了。”
潘阳没想到出门就遇上了贵人,喜不胜收,忙点头,长腿一跨,坐上了男人的车后座,尽管她叫不出来男人名字,但她敢肯定这个面相憨厚的男人肯定跟她爷爷挺熟,不然也不会主动要载她。
潘阳还记得,以前她上高中就是在县城上的,每次从家坐汽车过去,大约四十分钟,现在他们骑自行车去,路上坑坑洼洼,还是土路,估计怎么也得两个小时多才能到县城。
男人问潘阳,“你去县城做什么?”
潘阳没跟他说自己想出去闯闯看看的事,只是说,“最近闲了下来,想去城里找点活做,看看有没有收临时工的,我去打打工。”
男人叹了口气,“日子实在不好过啊,你家又是那种成分。。。唉。。。如果不是成分不好,就你当初在我们班的成绩,怎么也能考上高中,现在指不定跟我一样有个安稳工作了。”
男人这一番话透露的信息量有点大。第一,她爷爷跟他是老同学;第二,男人目前工作稳定;第三,男人可能不仅工作稳定,收入还良好。
潘阳沉吟了下,像聊闲话般,随口问道,“你现在怎么样?工作的还算顺心吧。”
男人呵呵笑了,“我还行吧,学生们虽然难管了些,好在不愁吃喝,每月发的工资加上我爱人的,还能有点积蓄。这不,这回发了工资,就回来给阿哒阿娘点,他们跟着小弟过得不容易啊。”
潘阳眼睛顿时蹭的亮了起来,这么说男人家就在县城了?
一路上潘阳跟他天南地北的聊,等到了县城,基本上也把男人摸了个清楚。男人叫潘广臣,跟她同一个老祖宗,小时候经常在一块玩,包括后来上学也是一起,只是男人考上了高中,后来在县城当了初中老师,娶了城里老婆,从此在城里安家落户,他老婆跟他在同一所中学教书,他教数学,她老婆教语文。
“兆科,你刚来县城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活,先在我家安顿吧。”刚到县城,潘广臣就热心的邀请潘阳去他家。
潘阳感激不已,推辞两下,半推半就的跟着潘广臣去了他家。
等潘阳去了才知道,潘广臣等于是入赘女婿,跟岳父岳母住在一块。他家有四间平房,带着一个小院子,单从外面瞧,就比潘阳他家好了多少倍。
潘广臣家有两个孩子,大的是闺女,在上初三,小的是儿子,还在读小学。
见潘广臣这次从乡下回来,还带了个穿着破旧的男人,一看就知道跟潘广臣一样是个乡下老农民。
潘广臣的爱人吴秀娟愣了一下,反映过来之后,微笑着招呼潘阳坐,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
潘阳在小客厅的老式沙发上坐下,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屋里家具在潘阳看来过时,但潘阳知道,这些看着不起眼的东西一定是这个时代最时髦的。
就在潘阳打量四周时,吴秀娟把她男人潘广臣拽到了厨房里,轻声埋怨他,“怎么回事啊你,回去一趟就算了,怎么还带了个叫花子回家来,你看他身上脏的,是你们村的?”
潘广臣搓搓手,笑得憨厚,“可不是,兆科跟我打小关系就好,他想来城里找个临时工,我碰上了,寻思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就让他来我们家住几天,等他找到工再说。”
吴秀娟一听外头的叫花子不但今天要在她家吃饭,更要在她家住几天,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