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粑
吴英的死亡来得迅速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毫无心理准备,她临时之前也未曾体味到几丝欣慰或欢喜,唯有刺激与痛苦,痛恨与怨毒。以致于,即使是死亡的这一刻,停留在她脸上的也唯有扭曲的表情,映衬得她本就干枯柴廋的面庞更加可怖。
所有人在这个瞬间都屏住了呼吸,也反应不及而唯有呆愣站在那看着床上的吴英没了声响与动静。哪怕是前一刻还在埋怨抱怨的吴巧儿,也全然没有想到会这个样子。只是,在最初的讶异过后,她的眼里骤然闪过惊喜的神色。
胡全和胡新两人略有些迟疑却还是上前去推了推吴英……最终不得不接受了那么样一个事实。两个人对望一眼,很多东西便在眼神当中完成了交流。因为担心喜儿会害怕,刘芳便握住了喜儿的手,借此安抚她。
此时此刻,面对着停止心跳、停止呼吸的吴英,喜儿并没有太多的害怕的情绪,而过往对于吴英的不喜欢,似乎在这一刻也都终止了。尽管再见吴英,只有这么短暂的时间,喜儿却感觉自己恍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有些恍惚地觉得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最终不过是尝到了善恶终有报这句话的滋味。吴英费尽心思、占尽便宜,做尽不大不小的坏事,到底也就落得这么个下场。过去若有还有吴巧儿捧着她,可在她无法让吴巧儿得到更多之后便遭到了吴巧儿的嫌弃,以致于到头来,活生生就被吴巧儿给气死了。即便喜儿心中有良善之情,也无法分给如吴英或是吴巧儿这般的人物。
确认过吴英确实去了这件事,屋子里面的空气不觉凝滞,而气氛更是无端凝重起来。可是,这样的凝重并没有持续得太久便被吴巧儿打破了。她也可以说是众人里头当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比谁都先有了不一样的举动。
在刘芳拉着喜儿离那木板床稍微站得远了点儿的时候,吴巧儿已是一个健步到了屋门口,便堵在那儿。眼珠子往旁边一扫,她便伸手抓起门栓动作极为迅速熟练将门给栓了个牢牢实实。她虽然算不得高也算不得状,但平日里粗重活也干得不少,自然敦实,这样的举动意味着至少暂时之间是要把人堵在这屋子里头了。
这样的动静将其他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一众人皆意味不明地看着吴巧儿。喜儿也觉得奇怪,就这么堵在门口,有什么意义?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吴巧儿一个开口,便将她彻底的击败了!可到后来,她才意识到,当时刘芳特意将她带得离远一点,说不定是当时已经洞察到了这件事情发生的可能。
“大哥!你哪儿都别想去!就现在,赶紧的,别当我们不知道!娘还有不少的银钱和东西留下吧?赶紧拿出来分了!”吴巧儿用蛮横、无理、粗鲁却又无比理直气壮的语气,横着脸冲着胡全喊道。至于会不会在刘芳和喜儿两个人面前闹笑话,显然她这会并不在意。
不说刘芳和喜儿两个人了,也不说胡全,就连胡新都一下懵了懵,没有立刻意会明白吴巧儿的意思。只不过,当吴巧儿又吼他过去到门口堵着的时候,胡新直接看也没看胡全,便迈步走了过去了。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对他内心真实想法最清楚的一个说明。
这边的吴英连身子都还没有凉透,那边的吴巧儿和胡新却已经闹着要赶紧分钱了,并且那还是吴英之前最喜欢的小儿子还有最偏爱的小儿媳妇。世事之讽刺,喜儿以为,也不外乎是这么样了。她看看吴巧儿和胡新,又再看看胡全,却见胡全已然是气得浑身发抖、额头青筋暴起,眼里几乎要冒火,以一种吃人的表情对着自己的弟弟与弟妹。
若是叫外人看的这么样的一幕,大约只会觉得这几个人是仇家,而怎么都不肯相信是一家人,还是亲兄弟这样的关系。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便罢了,实际上却并没有。单只说胡全对胡新一家,倒是从来没有过对不起的时候。但有些事情,它就是这样的。
即便是胡全这般怒气冲冲,亦不见吴巧儿在这个时候有任何的退缩。她一个眼神,示意胡新把门口堵好了,便又冲到胡全的面前,冷笑道,“在哪儿藏着呢?你肯定知道!快点儿拿出来,还想自己吞了不成?”
刘芳快要把喜儿拉到角落里头站着了,要说害怕倒是还好,只是到底不想在这里遭那些个无妄之灾。吴巧儿是过分,可说到底和她们有什么关系?总归是胡全自己要解决的事情,何况吴巧儿和胡新也没冲着她们来啊?喜儿心里头很明白,也没有想要趟任何浑水。吴巧儿的行为确实令她感到大开眼界,令她瞠目结舌,却也只是如此而已。
不知道是愤怒过头反而稍微冷静了一点还是怎么样,即使吴巧儿到了他的面前,胡全并没有直接动手,反而一咬牙便弯腰从床底下拖出来了一个半大不小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粗瓦罐。看到胡全手里的东西,吴巧儿眼中泛光,便想上前去抢,胡全却将瓦罐高举起来,“砰!”地一声,砸在了吴巧儿的脚边。要不是吴巧儿躲得快,肯定是要直接砸在她身上的。
粗劣的瓦罐碎了一地的碎片,而瓦罐里头原本搁着的东西也洒了一地,是一些积攒起来的铜板还有两块小碎银子。按照现在喜儿与刘芳的生活条件来说,这点儿钱真的不多。可显然,吴巧儿没有嫌少,即使胡全差点儿伤着了她,她也浑不在意,只是得意又喜不自禁地火速弯腰将碎银子先捡了起来,还咬了咬,确定是真的才揣到了怀里头。
“我说大哥啊,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呢?你看咱们生活这么辛苦这么不容易是不是?好难得少了个拖累,也是个好事情嘛,你天天这么照顾她,多辛苦啊。”吴巧儿得了银子,很是开心,还“好意”劝起胡全来了。
“要葬人也是要花银钱的,剩下的这些……”吴巧儿往地上一瞅,见铜板也不少,到嘴巴边的话就止住了,她嘿嘿一笑,又抓了一大把进怀里,才接着说,“就留给大哥好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这么几句话再出了口,胡全被刺激得到底没忍住便顺手操起了根木棍,就要往吴巧儿身上招呼。门口的胡新看到,赶紧过来护住了吴巧儿,喊道,“大哥!你不能打她!”得以脱身的吴巧儿,一溜烟跑到屋子门口,下了门栓就钻了出去,留下其他人在这儿,也没有回头再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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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英的葬礼办得仓促简单,儿孙们、远亲近邻都来了,可似乎也没有多少人瞧得出多么悲伤的,至多是略有惊讶。即便关系已是浅淡,刘芳和喜儿也没有少帮忙将事情全部安顿好。胡全心里头感激,对着刘芳倒是越发模样卑微起来,连话都不敢多说两句。
后来将吴英葬好了,胡全与胡新两兄弟也彻底没了话说,更无所谓来往。只是喜儿与刘芳连着胡庆、胡灵儿都一起在胡家村住了好几天,才终于回到县城。店铺的事情有梅掌柜托着,倒是没有出什么岔子。
喜儿回去以后就询问了一下店铺这几日的事情,梅掌柜一一交代了,又告诉了喜儿另一个消息——有位老熟人回来了。再听到周耀宗这个名字的时候,喜儿没有诧异,没有惊喜,也没有陌生,仅仅是,好像听到了很平常的一句话,然后给了梅掌柜一个淡淡的回应。
若是细细回想周耀宗离开这里跟随那位大人远赴都城的情形,无疑会对“时光已经悄然略过”这样的话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那个时候的喜儿,还远不是现在这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却也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变。
喜儿没有追问梅掌柜更多,即便知道周耀宗来过店铺里头特意打听她的消息也是一样。只不过,当她回到房间里头时,到底想到便轻叹了口气。她如今却还记得清楚,曾因她的拒绝而无从掩饰失落与失望那一刻时他的眼神。可喜儿到今天也坚持认为,她那时的做法不见得有什么错。
且不说,周耀宗大她许多,更何况那个时候周耀宗是要离开这里的。多年之后,他会不会回来,能不能回来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多年之后,她还会不会在这里,同样是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在州郡开新店铺的事情搁置了,许是现在她已经和家人一起离开这儿。没有任何保证也没有任何的谱的事情,不做任何承诺未尝不是对双方的负责。更重要的是,她对周耀宗,并无男女之情。
喜儿想得入神便略发了会愣,恰好胡灵儿过来寻她,便撞见了她这幅失神的模样。不知道胡灵儿是不是从梅掌柜那里听说了什么,又或者是透过其他的法子知晓了周耀宗回来的事情,撞见了喜儿*模样的她,脸上显露出窃笑的神情。
“姐,你在想什么呢?”胡灵儿凑到喜儿的身边,拿肩膀顶了顶她。喜儿扭头看她,便见她一脸暧昧得意,好似看透了喜儿的心思一般,偏又是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令喜儿不忍微笑摇了摇头。
胡灵儿见此,胆子反而愈大了些,先在喜儿旁边坐了下来,见桌上搁着些果子,立刻笑着说了句,“姐,我想吃。”见喜儿点了头,方伸手抓了两个,一个递给喜儿,一个留着自己,而后边吃着果子边与继续与喜儿说,“是不是因为周家那大哥回来了,姐你才……”
她顿了顿,接上,“心猿意马?心慌意乱?还是……心心念念?”
喜儿接过胡灵儿递的果子却没有吃,只握在手里,听到她的话,反而是送了胡灵儿一个白眼,脆咬一口果子,更加脆生生道,“我可不恨嫁。”
胡灵儿接收到喜儿的白眼,嘿嘿一笑,将手里头的果子啃了个干净,便凑到喜儿跟前,压低了声音,“还是姐你厉害,你是不恨嫁,可娘想你嫁啊!用娘的话来说就是,这都眼看要二十了,还没定亲也没嫁的,往后没人肯来说亲了可怎么是好?”
“我看着,娘也不怎么在你面前唠叨念叨,可是娘她在我面前念叨啊!没事的时候,一天能找我念叨三百回!你说怎么办?”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