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照顾自己的能力。
自己也不用时时怀疑,万一有什么灾难降临时,自己的肩膀够不够坚实。其实大多数时间还好,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下午特别难熬。往好的一面想,两个孩子比跟他们一般大的孩子要聪明得多,部分原因就在于,母亲在他俩的生活中不是一个空洞的形象。姐弟俩的许多小伙伴都是保姆带大的,整天被保姆面无表情地从东推到西,仿佛一箱价值不菲的货物。辛西娅并不在意孩子们会不会感激她,不过心底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孩子们终究会体会到妈妈为他们付出的一切。她最讨厌有人在她面前贩卖诺曼·洛克威尔'1'
的那套狗屎理论,说什么童年易逝,童真难追。恰恰相反,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快快长大,能平等地和自己交谈,或许,时不'1'诺曼·洛克威尔(NormanRockwell,18941978年)是美国20世纪早期重要的画家,绘制过很多儿童题材的插画。——编者注时会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而不是事事要她做主。不管怎么说,只要想想孩子们面临的种种危险和伤害,还会有谁去相信什么童年易逝的鬼话吗?
辛西娅又看了看手表,好像几秒钟前刚刚看过,可实际上已经过了五分钟。她加快了脚步,她可不想学校放学的钟声敲过了自己才出现。在大日头下疾走,只觉得头痛欲裂,简直像是醉酒跟宿醉的难受叠加到了一起。她伸手到手袋中掏太阳镜,才想起来把它给落在家里桌上了。脑子里嗡嗡乱响,一片嘈杂,其中有个声音在说:“太晚了!太晚了!”
真可笑!自己还不到三十。亚当原来的公司里有个经纪人,过去是个专门给人遛狗的,三十五岁才从商学院毕业。到底什么太晚了?要是她对哪个行当特别感兴趣。或者身上有门技术,可以继续提高完善,情况又会有所不同,因为至少有个卖点,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有的仅仅是中等偏上的智力,外加对游手好闲、饱食终日的恐惧。玛丽塔喜欢拿自己的客户开涮,可你要能把她灌得够醉,她就会一本正经地大谈人生第二次机会什么的。辛西娅要是醉了,就会说,她想做点儿有意义的事,至少也要让自己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不是个窝囊废。可是能做什么呢?她一无技术,二无资源,就算有万丈雄心,到头来也狗屁不是,至多发发人生艰难的感慨吧。
突然之间,辛西娅觉得时间逝去了很多,再也回不到昔日的出发点了,再也找不回往日的优势了。每念及此,一股愤懑之情郁结胸中,难以排遣。她也知道,每天,在某个地方,都会有某个女性正做着如今在她看来断无可能之事,可在情感上,她始终觉得有人夺走了她的天赋。谁?当然不是孩子,反正有人。
有人觉得,私募基金已经过时了,因为一只脚还是踏不出实体经济:首股发行,根据销售业绩分配股息,时不时来一下配股。与之相比,对冲基金则虚幻浩渺,简直像是空气动力学,硬生生从虚空中生出钱来。当然,也需要一些老派技巧来处理人际关系,这方面亚当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你要做的就是跟某个家伙坐下谈心,听他自卖自夸,不管他说什么,反正要听,然后权衡此人对于公司日后的发展是不是关键和不可或缺?还是说,日后,要想榨出可观的利润,这个人必须腾出位子,让出道路?
业务虽然虚幻浩渺,挣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帕克尤其喜欢吹嘘,说什么在贝里尼基金干,就像驾驶金融赛车,参加场内竞逐。他早已按捺不住,就等着老桑福德稍稍松松油门,好让他在场上一竞高下。
当年跟他一起在沃顿商学院上学的,有些家伙已经身家半个亿了,其实那些人起步也不算早,不过短短三年。每每想到那些人,帕克眼珠子都红了。每星期,他至少烦亚当一次,说什么咱哥俩该出去搞个自己的基金。要是帕克能力超群,听听他这番话倒也没什么坏处,可他偏偏在自己的业务上一塌糊涂。当年,他曾是康奈尔大学美式足球队的一员,谁都知道桑福德当初看中了他的什么。可近来,老家伙一见到他就反胃。帕克越是担心自己位子坐不稳,私下里就越发对整间公司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提出的建议风险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愚蠢,无非就是想一战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公司缺了自己不行。
一天早上,帕克走到亚当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对亚当说:“老兄,能过下目吗?”上周末,他去了趟洛杉矶,去参加某个商学院老同学的生日晚会,好好腐败了一把。一回到纽约,他就有了点子,觉得老板应该进军电影业。如今商业信贷收得紧,那些小制片公司除非能从哪儿搞到钱,要不就得砍掉已经进行的项目。
“计划全在里面了,”帕克小声说,“要是我一个人进去,老家伙会把我脑袋给拧下来,可要是你跟我一起进去就不同了,他一定会听我把话说完。老家伙喜欢你,跟我一起进去,好吗?你站一边就行,根本不用开口。”
亚当太清楚了,不出五分钟,就会发现那是个屎透了的点子,可对方是帕克,自己既为他难过,又有点儿为他着迷。帕克近来越来越能整出大动静了。自己的出现纯粹是人情难却,老家伙一定能看出来,这一点亚当很清楚。再说了,这么疯的计划,要是自己不在场看看老家伙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惜了。于是他说:“什么时候?”
帕克咧开大嘴一笑,说:“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桑福德办公室的后墙是一整块玻璃,可以俯瞰哈得孙河。屋里的陈设全是深色木材和皮革,还有许多和航海有关的小玩意儿。站在里面,你简直可以想象,自己正置身一座高科技打造的瞭望塔中。屋外下着大雨,天色比平时阴沉许多,帕克紧张地放下文件夹。桑福德瞟了一眼,然后指了指文件夹,示意递给他看。他细细地读着帕克的分析,并未露出不悦之色。看到一个地方,他抬起头,问道:“这个乔·列维是谁?”
“制作主管。”帕克答道。
“我知道,可他是谁?干过什么?拍过什么挣钱的片子?”
帕克在座位上扭扭身子,说:“他拍过不少独立电影,从票房来看,《船钩》的业绩还算不俗。不过最吸引人的是他的出身,他父亲是查尔斯·列维,环球全盛的时候曾是那儿的头儿,很有点儿传奇色彩的人物,拿过五六个小金人。乔从小就是在影界大腕的圈子里长大的。”
桑福德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就这些?他父亲?什么意思?老子英雄儿好汉吗?”
“是有点儿那个意思。”帕克答道。
桑福德的脾气上来了。“要多从投资者的角度给这事泼点儿冷水,”他扔下文件夹,说道,“而不是说谁是谁的儿子。
他会觉得自己老子干得挺容易,自己干又能有多难?别会错我的意思,我肯定这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他身边一帮人都很迷人,可对那些所谓子承父业的家伙,我就是瞧不上眼。知道为什么吗?他们十有八九都是跟屁虫。我老子是个裁缝,我是不是也该做个裁缝?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基因适合做裁缝吗?你老子干哪行的?”
帕克不住点头,这会儿只想抽身出来,仿佛这个提议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我爸是税务官。”他答道。
“这么说,你可能入错了行,或许你也应该去当一名税务官。亚当,你老子是干哪一行的?”
亚当笑了笑,答道:“他是修水管的。”
屋里另外两人在沉默中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同时大笑起来“看得出,”桑福德说道,“那你是不是也想跟他干同一行?”
“不可能了,”亚当答道,“他去世了。”
他只不过实话实说,可话一出口,就发现全然不如自己所想,表情都写在身边两人的脸上了。他最讨厌别人可怜自己,同情消退之后,别人会记住他的弱点,有朝一日,会以此来对付他。
在四十层楼上,雨水看上去感觉怪怪的,看不到雨水敲击任何东西,只是一片昏暗天空和静止的水雾。
“老天,我不知道。”桑福德的嗓音有点儿不一样。老家伙有时候也会感情用事,有些人或许会利用这一点,可亚当并不想这么做。
“你父亲什么时候过世的?你小时候?还是什么时候?”帕克问道。
亚当沉吟了一会儿,答道:“不到一年前。”
“什么?”桑福德惊呼道,“你不是说在这儿工作期间吧?”
“之前,不久。”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病?”
“没什么病,也可以说有,冠心病,第三次发作了。”
“去世时多大?”
“六十二岁。”
桑福德脸都白了,说道:“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亚当说道,等着谈话继续。桑福德死死盯着亚当,仿佛对面的不是亚当本人,而是自己的一幅肖像。最后,桑福德用中指敲敲面前的文件夹,说:“我还用把它看完吗?”亚当和帕克点点头,起身离开。那天剩下的时间,两人没有真正聊过,可帕克肯定跟别的同事八卦了,亚当看得出来,他们在背后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熬到快下班,他越想越懊恼,只想出去跑上一圈,可雨太大,连河面都消失在雨雾中。他灵机一动,拎起运动包,一路冲下大楼地下室,可游泳池大门已经上锁了,虽然现在六点才刚过几分。再回到四十层时,办公室里已是人去楼空。他走进桑福德的房间,从落地窗向外望了望,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电话。
“真是好天,”电话里辛西娅说道,“我本以为你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
“这会儿在干什么?”亚当问道。
“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
“能打电话给伯纳德家的小姑娘吗?请她过来照看下孩子,就现在。”
“肯定不行,”辛西娅答道,“怎么了?”
“听着,”亚当一边说,一边注视着电话上的信号灯,在静悄悄的办公室里闪烁